客栈里头出事的,是一个书生。
眼下是将将入秋不过一旬有多,七月中旬,京城里头就有不少来京城的乡贡,为的是参考明年三月份的省试。
万家客栈的东厢客房,早早地便住了不少这些读书之地距离京畿路途遥远的书生,省得赶不及十一月圣上在大明宫的觐见。
话说有位叫沈殊之的乡贡,已经在万家客栈住了一月有余,家境阔绰,长袖善舞,来到京城便热衷于走访名川胜景,更与诸位书生吟诗作赋,茗茶,结伴同游。
今日他又与相熟的几位书生在外品酒比试,回来万家客栈时便已然醉醺醺,被书童搀扶着上了二楼,到楼梯口处,趁着酒意诗性大作,推开书童,兴奋得手舞足蹈,周遭与他一起的众人跟着嬉戏调笑,其中一个叫徐攸的书生,一个没留意,便被沈殊之从二楼重重一推,从楼上坠了下去,重重地摔倒在一楼桌面。
林幼蝉从西厢房出来,在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从楼上往下看,看到的便是瘫倒在其中一张案桌上哀嚎痛哭的徐攸,居高临下看不真切,但最明显的伤处,却是小腿摔下来的时候,恰被放置其上的烛台斜斜地穿刺而过,汩汩鲜血直流。
徐攸疼得登时昏阙过去,而后又痛醒过来嚎哭,脸色渐渐发白,案桌旁的拥围着却乱做一团的住客,掌柜跟伙计们,束手无策,惊骇莫名。
“快,快去找大夫!”还是最快回过神来的苏掌柜说了第一句话,而后即刻就撵着伙计去找人了。
“那,那现在,怎么办?”
其他反应过来乡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皆惶惶然。
徐兄流了这么多血,该不会……
“徐兄,你是怎么了?”
见出事的沈殊之,酒一下便醒了,此时浑身哆嗦地蹲在徐攸身边,伸手想去扶他,又不敢,哆哆嗦嗦地收了回去:“徐兄,徐兄你怎么了?”
“沈殊之你没看见么?他被你推下来,摔下来砸到这案桌上。”
乡贡里有人恨起了沈殊之,若不是他借酒发疯,怎么会将徐兄推下来,如今倒好,徐兄好好一个人,怕是要毁在他手上了。
沈殊之知道自己错了,又是羞愧又是后怕,“徐兄,你不会出事吧?”
“我的腿!”徐攸哀嚎,痛哭流涕,“我的腿,好痛啊!是不是要断了?”
沈殊之一听,抖得更厉害了,人是他推下来的,若徐攸瘸了,便是他之罪过。
看看徐攸汩汩流血的腿,又看看客栈里围满过来脸色惶然惊惧的住客,再看看平时一起饮酒作乐的同友,但没有一人能有法子,不免绝望,“谁,谁来救救徐兄?”
“我,让开!”
来的自然便是林幼蝉了。
她见着这徐攸的伤势,且不说别的摔伤,便说这腿,被尖锐的烛台这般穿刺而过,怕是早伤了筋,却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她回厢房里头便抓起了自己的针袋跟这几日添置的剪子刀子,第一时间用剪子撕开裤子处理起来。
那被推开一边的沈殊之以及众人,看冲出来的是位年纪稚幼的小娘子,才要说什么,便见她已经麻利地撕开徐攸的裤子后,取出针袋,在腿上几处扎了进去。
这一扎下去,徐攸倒是觉得渐渐没那般痛了,啜泣几声后,停止了哀嚎。
众人见徐攸反应,知晓这小娘子一出手,竟然对他有效,彼此默默觑了觑,再没有质疑她。
其中有人见她抬头看他们,以为她要做什么,主动问:“小娘子……”
“有谁过来帮忙,将他这条腿抬起来?”林幼蝉不欲废话,直接打断他们问。
“我我来。”乡贡们此时一改之前惶恐,争先恐后上前来。
“我,我也来。”方才知晓自己闯了大祸的沈殊之,此时擦擦默默流过泪的眼角,强行镇定道。
“抬起他的腿,这个方向,高一些。”林幼蝉吩咐道。
两个书生合力小心翼翼抬起了徐攸受伤的腿后,林幼蝉才抓起烛台,让他们将腿平移出案桌,悬空后,猛然用力,那穿透在腿上的烛台便一下抽了出来。
更多的血流了出来,徐攸闷闷一哼,脸色倒是没变狰狞。
林幼蝉再一边施针止血,一边喊:“陈大娘?我要的棉布跟热水在哪儿?”
“来了来了,蝉娘子您要的棉布跟热岁都来了。”
陈大娘跟另一个娘子急匆匆地捧着东西出来了。
方才林幼蝉下楼来的时候,就抓着她们嘱咐过了,这个时候刚好赶上。
林幼蝉先查看皮破肉绽后的腿骨跟筋脉并没有被伤到,松了口气。
这人也是气运好的,居然避开了要害,只是轻伤。
她用一旁备着的干净白布清洗过伤口,对好肌肉肌理合拢上伤口,而后取针将伤口快速缝合起来。
如今林幼蝉便是不解释,那客栈里头的人亦看出来了,这小娘子处理伤势如此熟稔,怕是处理多了这伤的。
“小娘子,您是大夫啊?”
“不是,不过曾随……祖父学医,略知一二。”已经在缝合第二处穿刺伤的林幼蝉这时有闲暇聊上两句。
“徐兄的腿/我的腿,会断吗?”
沈殊之跟徐攸异口同声地问。
“你运气好,没伤到骨头,也恰好错开了筋脉,日后等慢慢将养起来,会恢复的。”
那缝合线脚均匀好看,伤口被缝得恰到好处,一旁守着见着这伤口的人都忍不住去瞥林幼蝉,面上不显,心里头却佩服得紧。
看不出来,这小娘子治伤居然这般利落,这伤口还能这么缝起来的呀!
别说,就这么看,方才看着吓人的伤处也不可怕了,看着就像是衣裳破了给缝一道口子而已。
这是当然,作为勘探者在异星时,这种皮外伤还算是最简单的,林幼蝉给队友们就不知道缝合过多少次了,如今处理起类似的腿伤,自然轻车熟路。
“那,那徐兄,就这么没事了?”
徐攸脸色惨白地瞅了一眼同僚,皱眉,虽然不痛,可,方才流了那么多血,伤口还没愈合,怎么可能没事?
“当然有事,你们都看见了,这么两个口子,一个不慎,可是要命的。”林幼蝉一边给徐攸敷药一边道。
吓得徐攸跟一群书生登时脸色惶惶。
“想要没事,日后护理伤口的时候要多加小心,特别是病人住的地儿,得尽量保持干净,给他敷药的人,事前一定得清洗过双手。”
“行,行,都听娘子的。”
众人正均各自暗暗松了口气时,客栈外头,掌柜去请的大夫终于来了。
“是哪位公子受伤了?”
“这里,是徐公子!”
林幼蝉见大夫来了,一下将位置让了出来。
来的是离万家客栈最近的医馆——永春堂的夏大夫。
他挤进人群,一眼就看到伤患的腿被处理过了,见到露出的小腿上,缝合得很好的线脚,眼睛止不住地亮了起来,再看腿上扎的针,瞧见一旁在收拢剪子针袋的林幼蝉,明白:“徐公子的腿伤,是小娘子你处理的?”
林幼蝉点点头,“这位公子伤得厉害,我且先处理了出血处,其他伤势,还有劳大夫了。”
夏大夫点点头。
着一并带过来的药童跟书生先将徐攸从案桌上搬下来。
徐攸才被搬走,先前好端端的案桌便啪啦一声,裂作几块,塌了。
众人面面相觑。
徐攸此时缓过劲来,注意力不在流血的腿上了,忽而觉得浑身都疼。
林幼蝉而见已经有大夫接手,才恍然惊觉不能出风头过盛,亦没有再跟进,收拾了自己的物什,而后叫陈大娘打来热水送到厢房,好好洗漱一番。
陈大娘用铜盆取了热水上来,看着林幼蝉仔仔细细擦洗着沾染上血迹的双手,钦佩:“蝉娘子,我倒还是第一次,知晓您原来还会医术的,可真了得。”
“哪里,也便是遇见过了的这种伤口,我才处理得来的,这不,余下的,还不得让正儿八经的大夫来看。”
“哎,不管怎么说,蝉娘子在我这儿啊,就是厉害。”
瞧当时临危不惧的模样,明白要什么,马上就将他们使唤上的果敢,这客栈里头,能有几人?
便是那些见多识广的什么乡贡书生,自己的同朋出事了,还不是只知晓瞎嚷嚷?
陈大娘今儿起便暗暗对林幼蝉改观了。
同时对林幼蝉改变印象的,还有客栈里头的其他人。
方才处理伤口,楼下的不说,楼上的亦是看得真切,万家客栈有个厉害的蝉娘子的时候,登时便传了出去。
一开始还只是在客栈里头,后来才经由住客之口,传到了外头。
等林幼蝉察觉自己的所为传开后,不免心中暗惊:完了,一时冲动救人,倒是忘记客栈周遭还有盯着自己的眼线了。
而紧密关注着各间客栈的江二爷,很快便也知晓了这事。
“万家客栈有个医术了得的小大夫?”江二爷狐疑,“亦是个从外地来京城的新面孔?”
怎么这般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