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医,江大人病情如何?”
彼此确认过身份后——当然,此时林幼蝉不便说出自己身份,见章太医亦误以为自己是儿郎,于是将错就错。
反正等认回阿爹了,事情自然会昭告天下。
“我能不能进去照看江大人?”
“你且随我来。”
林幼蝉跟着章太医进了江叔珩的寝房,见到外间案席坐着一位神色凝重的郎君,旁边还有两位奴婢随伺,至于里间,亦不时传来细微的声响。
“江二爷。”
“章太医!”
章太医看着赶忙起身的江二爷,颔首,而后为他引荐林幼蝉:“便是这位林小大夫及时替江大人解毒,又开了对症的方子。”
江二爷看着林幼蝉,抬手行礼:“林小大夫救命之恩,江家没齿难忘。”
林幼蝉赶忙回礼:这是日后她要唤二伯的人呢!
“我领林小大夫去看看江大人的状况如何!”
“请。”
林幼蝉跟着章太医进了里间,见里头也有两位奴婢候着,当然,她的重点在榻上的江大人身上。
此时因为毒素蔓延得到控制,身上的针已经取了下来。
看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知晓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
又与章太医说了两句解毒之策后,便又退回了外间。
得知章太医身边的医童已经跟江府的小厮一起煎熬解毒药汤后,林幼蝉便告辞回到了安置自己的厢房里。
看来认亲这事,是要等江大人解毒,或是苏醒之后。
局势所迫,林幼蝉无可奈何,只能按兵不动。
且说江叔珩房中,此时见服用过药汤后,三弟脸色渐渐好转,江二爷心中大石亦终于缓缓落地,心情稳了不少。
江府门户如今可全靠三弟这位首辅大人撑着,若他出事,那江府势必没落,他可不能让三弟出事。
而后想起章太医说,这是那位林小大夫的功劳,未免感激:“那林小大夫可算来得及时,才救了你三叔一命。”
江二爷的长子江大郎君,自国子监下学回府后,亦第一时间来到自家三叔榻前守着,听父亲这般一说,亦点头:“阿爹说得是。这人我们可要重赏。”
“那唤来林小大夫的人,亦要赏。”否则,他们上哪儿去找一位医术连章太医都称赞不已的大夫?
于是江二爷叫人去找今日刺杀事件后,及时将林小大夫寻来的人。
这一找,就找到了门房王伯身上。
王伯今日见着刺客后,身先士卒襄助众护卫击退刺客,但自己也受了轻伤,得了恩准正在自己的小院里头养伤,听江二爷有赏,笑眯眯地领赏来了,接过二两银子,满心欢喜时,江二爷江大公子便跟他打听林小大夫的来历。
“王石你是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位林大夫?怎么之前在京城未曾听闻,如此名不经传?”
“我看他年纪小小,医术便这般高明,以后怕是还更有能耐!若是能留用他在我们江家做府医便好了。”
王伯一时讷讷起来。
“这个,二爷,大郎君,那位林小郎君,并非奴婢请来的大夫!”
江二爷跟江大公子一怔。
“不是你请来的?”
“不是!”
王伯摇头,将今日林幼蝉上门寻亲一事说与了自家二爷跟大郎君。
江二爷父子面面相觑。
“二爷,您看,若是那林小大夫当真是咱们三老爷的骨肉,那三老爷亦算是后继有人了。”王伯欣喜,“江府亦多了一位郎君,依奴婢看,这可是好事!”
江二爷父子脸色均齐齐一凛。
“二老爷?”
“好事,自然是好事!”江二爷很快恢复了平常神色,冲王伯点头,“不过,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得等我们家三爷醒来后,再做定夺,你且别声张。”
王伯点头,认亲是大事,可不能含糊,没有半点怀疑地退下了。
江二爷父子对觑了一眼,那江大郎君便关上了门窗,与父亲对坐:“父亲,三叔在外头竟然还有骨肉?”
“不可能,你三叔是多骄傲的人众人皆知!以我对他的了解,若当真有亲骨肉流落到外地,这些年不会不派人去找的。”江二爷摇头,肯定道,“那林小大夫,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儿子。”
他三弟是谁?
京城名门江氏天之骄子,三岁便能赋词做诗,六岁便以聪慧之才誉满洛阳,十四岁考科中举,十五岁成为朝中年纪最小的翰林,自此入仕。
在朝上为官十多年,甚至在江家阖府遭受灭顶之灾后,还能力挽狂澜,将今上送上王座,手腕谋略自不必说的,更擅排兵布棋,心思缜密。
如今尘埃落定,若是三弟的骨肉,自会安排妥帖,怎么会不闻不问这么多年?
“我亦从未听你三叔说过这事!”
“可,若不是,这林小大夫,怎么今日找上门来?”江大郎君狐疑,“三叔当年亦是翩翩玉郎,受京中贵女青睐,或许,是年轻时候认识了哪家姑娘,犯下糊涂事……”他没再说下去,愣愣地看着父亲:“或许真是……”
江二爷压低嗓子,目光游移,“若当真如此……”
十年前,江府卷入朝中纷争,当时的江翰林,也就是江叔珩的爹蒙冤入罪,阖府受累,江府诸人刑狱中,或熬不住送命,或被动手脚暗杀,到最后,靠着与还是四殿下的圣人多年伴读的一丝情谊,江叔珩与江二爷父子三人逃过一劫勉强活下来。
自此江叔珩便带着江二爷父子卧薪尝胆,暗中扶植势力支持四殿下,五年前,先后斗倒了先帝看中的太子跟其他殿下,终究将四殿下推上王位。
今上登基后,江叔珩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新查办江家的案子,替江家枉死的诸位主子们洗清冤屈,还以清白。
到今日,江府上虽说还余两房人,但三房其实仅有江叔珩一人,二房则是江二爷父子。
在遭难那些年,一夕成为阶下囚,饱受磨难,江二爷尝过困顿潦倒的滋味,那等吃不饱穿不暖,毫无尊严被人踩在地上践踏的苦头,实在不想再受了。
江家起复后,江二爷早已经认定自己这一房是江府的主宰,而江叔珩简在帝心后换来的钱财富贵全都是属于他们二房,以后要交与他儿子的。
但若是江叔珩有儿子,那江府是属于谁的,江家起复这么些年攒下的钱财,甚至是江叔珩日后还会不会如先前那般照看他们父子,会不会厚此薄彼,甚至将所有人脉跟资源,全部留与这个林小子,那他们父子……
江二爷越想心越不安,摇头:“不对,这人,定不是你三叔的骨肉。”
“阿爹?”江大公子惊疑。
“方才王石不是说,那林小子不是他寻来的吗?”江二爷乜斜了自己儿郎一眼,道,“他才将将上门,你三叔便遭刺杀,这林小子出现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了!”
“阿爹,这话怎讲?”
“他前头来叩门寻亲,后头你三叔便遭遇刺,不仅如此,你三叔还恰好便中毒了,而章太医还说,这毒,又是她及时应对,你三叔才捡回了一条命。”江二爷眼眸微眯,“这说明了什么?”
“什么?”江大公子不解。
“他如今成了我们江家的救命恩人。换一般人家,是不是会对他感激万分?”江二爷道,“便是陌生人,基于这救命恩情,怕是就此接纳这林小子了,再以你三叔亲骨肉的身份住进来,可不就顺利潜入我江大人的府邸,日后我江府的言行举措,或什么风吹草动,可不就让他轻易拿捏到了?”
“阿爹,您是说,这林小大夫是谁人安插到我们江府的暗探?”江大公子吃惊。
“正是如此。”江二爷点头,“我怀疑,他跟今日行刺你三叔的人是一伙的。”
“阿爹?”江大公子大惊失色。
明明,方才林大夫还疑似三叔的骨肉,怎么忽然就成刺客了?
“你想想,方才章太医还说,这林小子年纪轻轻竟然能在不到半个时辰内,便能准确断定我中的是何种毒物,该用何种药方解毒,章太医亦自称是不能做到的事,他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大夫却做到了,可能吗?”
江二爷不信,拈起一旁章太医留下的她写的方子,盯着上面歪歪斜斜的字。
“我看,便是这一点恰恰证实了这林小子跟那群刺客是一丘之貉。”
既跟刺客是同伙,那刺客对三弟下的是什么毒,这林小子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衡儿,你说,是不是?”
“是……是?”江大公子舔了舔嘴角,不确定道。
江二爷瞥了自家儿子一眼,又唤来了今日接待过林小大夫的奴婢,得知他是从苏州赶往京城来的,又是随镖队而来的后,叫来自己的亲信,亦是江府的白管事:“给我去查查这林小大夫的来历,越快越好!”
最好,趁三弟没有苏醒之前,就将这麻烦事给了结了!
尚未知道自己已经被江二爷父子盯上的林幼蝉,在客厢着小厮抬来热水后,洗漱一番,便躺在榻上安置了。
连日奔波,一宿无梦,却是睡了个好觉。
今日在晓云筑醒来,确定自己还身在大盛朝,林幼蝉松了口气。
瞧着外头的花红柳绿,鸟语花香,更是神清气爽。
她来到那个时代因为环境恶化,山穷水恶,绿色植物罕见得很,飞禽走兽不是濒危绝迹,便是被移去了专门的伺养之地。
在大盛朝见到了不少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树种花植跟昆虫禽兽后,林幼蝉便不得不庆幸时空乱流事故后,她是来到了这个朝代。
她爬起来在包袱里找了找,找出了另外一套干净的郎君服,扒拉起来穿上,洗漱完,吃着厨房送过来的早膳时,便托小厮去打听她阿爹,江大人今日状况如何了。
今日第一件事,若阿爹醒了,得先把爹认了,第二件事,得将刘大夫托她带给他儿子的信送了。
刘大夫有个据说医术特别厉害的儿子,叫刘无疾的,就在京城的济安堂里做大夫,在听闻她要来京城找阿爹后,就托她捎带了一封信过来给他。
一年来都多得刘大夫的照应,林幼蝉自然是愿意替刘大夫做这件小事的。
将将用完早膳,小厮便回话,江三老爷病情虽然好转,却未有苏醒,不免担心,于是便又赶往江阿爹的院子去探望一番。
在厢房里,林幼蝉又遇见了她的那位江二伯。
“林小大夫来了,快,来看看我家三弟病情如何了?”
见江二爷笑脸相迎,林幼蝉亦不客气。
那是她要认的爹,自然要关心的。
等进了内间后,诊过脉,看江叔珩虽然依旧闭着双眼昏睡,病恹恹的,但明显比昨日好多了。
林幼蝉于是放心下来,走出里间,恰见章太医这个时候亦进来要诊看江叔珩的情况。
“林小大夫,你今日来得这般早?”
“不放心江大人,故而过来看看。”
“情况如何?”
“还待章太医亲去诊断才好。”
章太医满意地冲林幼蝉微微颔首后进了里间。
江二爷看两人相谈甚欢,嘴角微微一抽,心境却与昨日已不一般。
“林小大夫且放心,有章太医在此,又有我等家眷小心看顾,我三弟会好起来的。”
林幼蝉看江二爷守在阿爹榻前不离不弃,对将来要成为自己二伯的这人好感剧增,点点头。
这二伯人不错,阿爹遇难后便见他鞍前马后地照顾,想必与阿爹感情深厚,关系甚好,想必日后知晓自己是阿爹骨肉,也能得他多多照拂。
而江二爷看着他告退,脸上的笑意渐渐弥散。
“二爷,昨儿您要打听的事儿……”
江二爷瞥了来人一眼,看看里间,一挥手,让白管事跟着自己走了出来,而后走过游廊,一直回到自己院子里头的书房,关上门,道:“查到这林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了?”
“回老爷,林大夫是跟着神风镖局的镖队进京的,镖队的镖师说,林小大夫并非从苏州便跟镖队一路上京,而是半途加入的,之前的事,他们不清楚。”白管事道,“镖队的人只有受了林小大夫的资银护送上路的交情,对这林小大夫的身份亦知之不详。”
“就他一个人来京城?没有林家的其他人吗?也没个小厮婢子?”
白管事摇头。
“一个小儿郎,看年纪亦不过十四,便是跟着镖队,就敢孤身上路,千里迢迢竟然也不怕出事,也当真没出事,听起来便不像真的,应是作了伪!”江二爷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而后马上又松了开来。
或许是因为在苏州活不下去了,才来京城投靠他们江府的。
这般正好,他孤身一人,亦好下手。
江二爷冷哼,唤了另一个亲信进屋:“李应!”
“二爷有何吩咐?”
“去,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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