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安京的春日相较于江南总是来得晚些,但其繁华的热闹劲却未消散。先是除夕迎新年,再是春闱看状元。刚过了三月三,又碰上天家的喜事。

元徽七年,三月十二,宜嫁娶,是为大宁昭阳长公主李然依、礼部侍郎叶焕缔结良缘之日。

因李然依位尊,出降当日,由驸马叶焕送彩礼于承天门外恭候,至吉时,召至两仪殿,又因宫中无长辈,公主与驸马只于殿上向皇帝行礼。

再由礼部尚书朱文展旨道:“夫妇之道,人伦之礼。昭阳长公主,会及婚年,可堪懿范,侍郎叶焕,言容有责,今尚公主,从兹缔结良缘,惟愿同心同德,永结鸾俦,共盟鸳蝶。”

二人在站于大殿之上,正对于皇帝,接旨谢恩后,皇帝亲至身前,对叶焕道:“昭阳长公主,朕之长姐也,少时辅朕,朕甚敬之,叶卿此后,万勿慢、勿怠,谨恪朕言,以成亲亲之家。”

叶焕拱手:“臣领旨。”

皇帝含笑,意味深长地轻拍了拍叶焕行礼的双手。

李然依透过团扇,将二人的动作隐约收入眼底。

礼部尚书又高喊:“礼成,上玉牒,记婚契,请公主、驸马驾还公主府!”

李然依在命妇引导下,升舆,出宫,赴公主府。一路上,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安京百姓皆出至街上,以观皇家盛况,更想一窥长公主新婚容颜。

李然依持扇端坐于鸾驾上,再一次享受万民瞩目的恭贺,上一次这般,还是她除掉权臣齐真、外戚周治之后的那个元宵,带着皇帝乘舆游京,与民同庆佳节。

那般场景,倒真是令人怀念。

不过李然依回想的倒不是万人空巷的盛况,而是她除掉一切威胁后,能够睥睨天下的满足感。

——

入公主府后,李然依牵着红绸与叶焕并行,在旁人簇拥下,于喜床上安坐。

纵然床上已铺满红枣花生等干果,命妇仍再请了一次,洒向二人。

如今也算礼毕,众人便道:“礼成,恭祝公主、驸马大喜。”

待所有人都退出之后,叶焕又借着起身,拱手道:“臣请公主却扇。”

李然依只觉这一路都端得紧,听到叶焕这句,便赶忙放下了扇子,让自己松泛了些。

虽是想着让自己放松,但李然依身上的仪态却并未丢弃。她抬眸而望,开始打量起叶焕,见他仍低垂眼眸,并未因自己的动作而立身看她。

一袭大红喜袍穿在叶焕身上,在烛火的映照下,其间的锦绣花纹仿佛随波光流淌,衬得他俊秀的脸庞更显风华,那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亦将他此刻的从容描摹得当。

李然依看着赏心悦目,勾唇道:“驸马今日辛苦了。”

她言下之意即是,过场既都走完了,就早点歇息,各睡各的吧。

怎料叶焕却言:“殿下,新婚夜,应喝合卺酒。”

李然依微微仰头,闭目无奈,平日里虽对朝事得心应手,可这成婚到底是第一次,虽说在这场婚姻之中,李然依自觉自己占据主动,但如今身处在这般满屋温红的氛围下,面对一个自己并不算熟悉的男子,却不由得紧张起来。

“驸马说得对。”她稍显局促地回笑道。

叶焕颔首,转身走到桌前,将酒斟入提前备好、用红线连在的一起的酒具里。

他两手分别拿起一杯,坐回到李然依身旁,递予她道:“殿下请。”

李然依瞧了一眼杯中清酒,饶是闻到一股芬芳酒香,默了一默,从他手中接了过来。

二人共捧起杯,在红烛映照下,身影投在婚床壁上。他们对视一眼,无声,仰头一饮而尽。

此后,叶焕仍旧无言,为李然依收过酒杯,重新放回到桌上。

却是刚一放下,他便听见李然依的声音到了身侧:“应是无其它虚礼要做了吧。”

叶焕想了想,蓦地回了声是。

他总不能说还有洞房吧。

李然依松了口气:“既如此,天色已晚,本宫尚还有公务要处理,驸马今日就早些歇息吧。”

叶焕:“?”

李然依:“无需等我,本宫事毕之后,自会在书房安歇。”

叶焕:“?”

说完,还未等叶焕回言,李然依便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去,将他独留在婚房内。

叶焕:“……”

房门一开一闭,屋外又传来随侍嬷嬷与李然依的谈话声。

“殿下这是要去往何处?”

“本宫忘了今日还有政事要处理,嬷嬷也不必跟着我,早些去休息吧。”

“这……”

说话间,叶焕已踱步回坐在婚床上,细想片刻,愈发觉得不对。

他这是,独守空房了?

——

是日清晨,按规矩,长公主出降第二日,应携驸马拜宗庙、谒皇陵,然李然依最近诸事傍身,皇陵位置离安京又远,一来一去免不得要耽误不少时辰,如此,她实在走不开,便递了个眼神给礼部,尚书朱文倒也识趣,与钦天监一起,借口三月十三并非祭祖良日,便将此事推延到七日后,与回宫归宁,拜皇帝谢恩同日举行。

而叶焕在京中亦无长辈,听说他从小更是寄住在云州姑母家中,前些年姑父姑母也是相继离世,如今家中只剩下一个表妹,此番大婚也没出席,所以李然依拜访夫家一事也可免了。

李然依起得早,却未想叶焕起得更早,她刚一换好衣服,就听下人来报,驸马于门外请见。

李然依闻言惊奇得浅笑一声,随后令人带他去正厅,准备与他一同用早膳。

“侍……驸马昨晚睡得可好?”李然依过了一晚,一开口差点忘了自己已经成了婚。

叶焕垂眸平静道:“有劳公主挂怀,一切都好。”

李然依点点头,随口一说:“那便好,本宫还担心驸马睡不惯公主府中的床。”

此话一出,旁的下人却是都偷笑起来。

公主府中,谁不知昨晚新婚驸马独守了空房,不过李然依也是实在找不到话讲,加之她对确实这些事情也不算敏感,所以也并未觉察到此话有什么不对之处。

但叶焕脸色却好像变青了些。

李然依又道:“陛下可是许了驸马三日婚假?”

“是。”

“那驸马回宅之后可得规划一番,平日就常听闻驸马勤勉,在礼部永远都是去得最早、走得最晚的那人,这下可要借这几日好好放松一下了。”

得,刚暗说了人家独守空房,现在又吆喝着人家赶紧回自己的宅邸。别家的新人都是想着如何度蜜月,就李然依想着把人往外面赶。

说到底还是不熟罢了。

这驸马于公主府内,只能叫借住,平日若无召见都只能呆在自己的府中,叶焕虽对李然依不待见,但确实后面的许多事情还得靠着她。

叶焕开口道:“前些日子,和大理寺一起追查的兜售科举试题一案还未有结果,臣想着趁这些日子无其它事扰,便加把劲赶快把结果审出来。”

李然依蛾眉浅蹙,前些日子又是殿试,又是查刺客,还夹着大婚的事前准备,这事儿她倒是差点忘了。

“这都大半月了,还未查出来?”她话语中表现得有些不满。

叶焕如实道:“为首那人倒是承认了自己出售题目与士子,不过他一口咬定全系他一人所为,臣觉得不可信,便一直押着审他。”

“哦?这样……”李然依一听也起了兴致,“为首那人是谁?”

叶焕回道:“礼部员外郎赵听。”

李然依摄政多年,在朝堂之上也处理过不少刑狱之事,经叶焕这么一说,她立时便察觉到不对:“一个员外郎就能拿到会试的所有试卷?”

她笑了笑,又道:“要本宫说,驸马恐怕还是太心慈了些,所以才许久都未能审出来。”

李然依嘴上这样说心中也这般想。

“不如驸马还是请教请教大理寺的衙役,问问他们是怎么审犯人的。”

李然依想了想,为他出主意道:“要不然,你直接摆明告诉他,科举舞弊主谋,罪同欺君,可夷灭九族,这样,看他还敢不敢嘴硬。”

叶焕垂眸,看不清神色:“谢殿下点拨,只是这本就是礼部出的岔子,如今请大理寺的同僚帮忙已是叨扰,便不敢再多劳烦他们。”

叶焕这话说得虽客气,但却不在理,审理官员本就是大理寺的职责,现下不过是李然依有意让他去查办,才一笑置过,不予计较罢了。

语毕,叶焕起身行礼道:“臣已用好,便不在此处打扰殿下,先行去衙门办事了。”

李然依瞧了眼那只动了一口的清粥,允道:“好,驸马先去忙吧。”

——

叶焕一路快步出府,期间遇见三五成群的下人,虽表面上向他行着礼,但大致走出几步后,往往入耳的,却多是讥讽之语,连带一起的,他亦能感受到诸多目光随着他的脚步一直聚集在他身上。

出了公主府,许行早已停车在此等候。

叶焕见之诧异道:“知遥?你怎么会在此?”

他以为是李然依算着时间差人去叫的。

许行却笑答道:“今日是公子大婚后的第一日,属下问过了,按理,驸马新婚后的第一日都会回府,所以便早早在这儿等候了。”

说完,他满是得意地站在原地,等着叶焕夸赞他未雨绸缪。

可叶焕经他这一说,却又想起了适才在公主府内听到的闲言碎语,无奈闭目叹息一声。

“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昨晚没休息好?”许行面容一下变得担忧。

然而此问虽是好心却宛如火上浇油,不如不问。

叶焕复而睁眼看他,微起眉头,像是有话堵在了口中。

许行被他瞧得云里雾里,忖了忖,又似是明白过来,找补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公子昨晚太辛苦了。”

叶焕一听心中更堵,闷得忙点点头,进了马车,抛下一句:

“去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