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春雨如丝,一场刚停一场又起,绵密的雨水浇灌在地上,模糊了行人的足迹,浸湿的泥土也将独有的土腥味随风送入每家每户的房屋之中。

叶府内,叶焕正伏于案前理着春闱舞弊一案的细节。

“公子!”许行破门而入,一脸焦灼的样子。

叶焕抬头看他却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匀深?”

江淮,字匀深,围场行刺案中与马辉接头的人。

叶焕猛地起身,将窗门全都关上,又对许行问道:“我不是让你送他出城吗?这是怎么回事?”

许行刚带着江淮从金吾卫眼下逃脱,心还未静下来,带着些喘道:“是,我按公子所说,宵禁之后便安排江淮出城,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如今街上已全是拿着与他本样极为相似画像的金吾卫。”

“我也是在去的路上碰巧遇到了他,彼时他正被追捕,我蒙脸救下他之后也被逼得没办法,只得先往回逃,顺道也想问问公子的意思。”

“追你们的金吾卫呢?”叶焕蹙眉问。

“我将他们引去了宣仪坊后才掉头回来。”

叶府位于崇阳坊,与宣仪坊只隔了一条街。

叶焕摇了摇头:“想来从你们往城东的那一刻起,金吾卫就已调兵将这一块围了起来,如此下去他们早晚会查到这儿。”

一旁江淮自责道:“都怪我太掉以轻心,今早出门也没做什么装扮,就粘了这块小胡子,否则也不会那么容易被金吾卫盯上。”

“不怪你。”叶焕宽慰道,他又扫了一眼桌上春闱一案的卷宗,“长公主心思缜密,此前倒是我轻敌了。”

“那公子,我们现下该怎么办。”许行问。

此时门外的小厮也来通报:“大人,长公主来了。”

“这么快?”叶焕小声惊道,他更没想到竟是李然依亲自来了。

“不行,我不能连累你们。我这就杀出去!”

江淮自觉无路可退,转身便要冲出去却又被许行拉住,“你再等等,公子一定会有办法。”

叶焕无言,走到了书桌后的书架旁,抬手扭动了放在上面的一个陶罐。

只见书架随后便从中间往两边拉开,后面露出了一道与墙体颜色一致的石门。他又按动了内嵌在门上的一处机关,石门转而开启,露出一间长宽不过五尺的密室。

叶焕侧过身子,让江淮进去:“你先在里面呆着,其它的交给我。”

现下已无他法,江淮点点头,听话地走了进去。

机关再次扭转,石门重新关上,书架也归了位。

“叶侍郎呢?公主到访怎么还不出来迎接?”李然依的贴身侍女晓柔在叶宅外问道。

话音刚落,叶焕从宅院中出来,朝门口停着的一辆象辂马车,拱手道:“臣来迟,请殿下恕罪。”

他声音一如往常般温雅。

马车前后还都跟着大队的禁军侍卫和掌扇内监。

虽比不得往日最隆重的时候,但也不难看出这是当朝长公主的车驾。

马车之中,传来李然依的幽声:“无事,是本宫来得突然了。”

李然依由晓柔扶下车,步态轻盈地走到叶焕身前,眼尾微挑:“叶侍郎现下可是得空,让本宫入府一坐?”

叶焕埋首:“自是不敢怠慢殿下。”

他微微侧身:“殿下请。”

李然依瞧了他一眼,略带得意地露出了一抹笑,抬手轻扶了他一下便径直略了过去,直入府中。

叶焕是礼部侍郎,马上又是当朝长公主的驸马,就算是李然依下令让人来搜查旁人搜起来也难免会觉有掣肘,李然依考量到这,干脆也就自己来了。

正好她与叶焕也快要大婚了,此前又对他不甚了解,便趁着今日单独来看他一次吧。

都说住所参人品,她也正想好好看看眼前这个人平日里是个什么秉性。

到了正厅,李然依方才说道:“适才金吾卫发现有匪徒闯入了城东一带,本宫想着驸马的安全,特意让他们来排查一下可好?”

叶焕笑了笑,并无排斥:“公主好意,微臣自当领受。”

李然依唇角微翘,居于堂上匾额之下对房内的金吾卫嘱咐道:“你们可要好好搜,别把叶大人府上的东西弄坏了。”

说是为了叶焕着想其实是在给金吾卫下达搜府的命令。

见众人都散去,李然依轻扬了一下下巴又问:“说来惭愧,叶侍郎在朝为官这么久,本宫竟还一次未能来拜访过。今日叶侍郎不如就借着这机会带本宫逛逛?”

叶焕自然说不得不,微笑着颔首回道:“好。”

他侧身抬手:“殿下请随臣来。”

李然依跟在叶焕身后:“不如就从书房开始吧。”

叶焕脚步微滞,二人正面朝向相同,却心思各异。

叶焕从容回身,微微扬了扬唇,缓过刚才突然变得紧张的氛围:“是,殿下请。”

书房不大,与前厅相比小了不少,但屋内清光明亮,陈设的物件浸在日光洒下的点点尘埃中也透出几分清雅,似乎随处可闻见一阵墨香。

整间房子虽小但装潢不失大气,倘若人在其中便会有一种安然心静的感觉。

李然依先从房间正中的一个圆桌开始浏览,然后是房间一头的琴案,再是正对着的叶焕常用的书案。

李然依走过去,看见了摆满了桌面的卷宗:“看来叶侍郎刚才正忙着。”

叶焕颔首未答。

“想来本宫到访打扰到你了。”李然依说完拂手转身,对身后的书架观赏起来。

书架之上并非全是书册,一些叶焕收罗来的瓷器和玉器也都安放在上面,自然也包括了那启动机关的陶罐。

叶焕垂眸,尚未察觉到危机:“不敢,公主驾临是微臣之幸。”

李然依笑了笑,开始对架子上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上手研究:“叶侍郎平日里看起来不喜言语但说起话来却也是令人舒心啊。”

叶焕见她离那陶罐愈发近了,便阔步上前站在陶罐旁,难得地对她浅笑道:“公主已受百事繁忙,为人臣子,如此也算是为公主排忧。”

李然依停下来,倒是对他这番话有些意外。

平日里的叶焕不仅寡言,而且那张清秀的俊脸就像得了面瘫一样极少出现过其它的神情。如今他不仅话多了,表情也变了,当真是奇了怪了。

李然依望着他有些稀奇:“叶侍郎今日是怎么了?为何与本宫往日所见有些不同啊?”

“不知殿下何意?”叶焕故作不懂。

“以前本宫只道叶侍郎是内秀之人,现下到觉得叶侍郎有些风趣了。”

“想来是臣以往在殿下面前走动得少了,让殿下误会了。”

李然垂眸沉吟道:“是走得少了,不过以后有得是时间走动了。”

说完,她又抬眼环视起四周,突然想起一路走来叶府的布局。

“叶侍郎。”李然依话音变得低沉,神色也严肃了起来,“你这房内便只是如此了吗?”

叶焕怔了怔,尚未理解她的意思。

李然依补充:“贵人府邸常设密室以安贵重之物,难道叶侍郎没有这个习惯?”

叶焕心下一紧,浅笑缓解:“不瞒公主,府中确有密室,不过是在微臣卧房之中。”

“是吗?”李然依半信半疑,这房中的格局连着外面的建筑相比着实感觉差了点东西。旁人或是难以发现,但对于李然依这种时常研习建筑结构的人便不难发现其中猫腻。

叶焕未及回复便大失神色,直喊道:“公主小心。”

说着,他一手揽过李然依将她向下抱去。

李然依被他一整套动作弄得有些失措,晃眼之间才发现是她上方摆放的瓶子不知为何有了晃动,正向她砸来。

叶焕虽挡在她上方,但她仍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直到听见那啪啦的清澈瓶碎声方才重新平稳下心来。

二人都被那声音所吸引,惊目看了许久,一直保持一人弯腰一人俯身相拥的姿势。

门外的禁军听见了房内的动静,忙进屋查问,“公主殿,下……”

只片刻,那俩禁军恨不得自己瞎了眼睛,见二人姿势亲昵,忙低下头请罪。

两人:“……”

“出去!”

“是。”

莫说二人姿势旁人看着亲昵,便是他们自己也能有所感觉。

贴面相拥,热气相撞,似乎彼此之间的心跳都能相互感应到。

李然依也自觉有些窘迫,却又发现揽在腰间的手迟迟无下一步动作,便对叶焕道:“叶侍郎,可是有事?”

“多谢殿下关怀,臣无碍。”

“既是无碍,叶侍郎还要这样揽着本宫多久?”

这掉瓶之事本就是叶焕刻意为之,目的也只是想转移李然依的注意,现下听李然依起了愠意,便连忙将她扶起,又抽回手请罪道:“事急从权,望殿下恕罪。”

李然依略微悻悻地瞥他一眼:“罢了,你也是为了本宫。”

恰逢此时,门外的禁军也敲门请入。

“进!”

“启禀公主,府内也搜检完毕,并未发现异常。”

“好,在外面等我吧。”

李然依身子正对着书案上科举舞弊一案的文书:“既如此,本宫便不叨扰叶侍郎了,春闱的事情还劳烦叶侍郎多多费心,若有动向,可协同大理寺处理。”

叶焕拱手道是,沿路送她出宅。

临走之时,李然依突然回首,透过府门瞧了眼叶宅,再又看向叶焕的白净模样,当真是温润如玉,让人瞧着舒心欢喜。

李然依不由得打趣道:“此处离公主府尚还有些距离,大婚将近,你我之间不应有如此隔阂,本宫再为你在公主府旁挑一处位置,重新建个府邸吧。”

叶焕微惊,柔声回道:“不敢劳公主为臣伤财,倘若日后公主有召,臣一定快马而至。”

李然依不过只是瞧着叶焕正经的模样,起了调笑的心思,他如何答也无关紧要,便轻笑一声,莞尔道:“那就随你吧。”

她抛下这句便后上了马车,启程离去。

叶焕守在门口,一直望着李然依的车驾渐渐掩在人海里。

李然依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还是觉得不对劲,她叫人传来薛绍勇,隔着马车责令他这段时日多派几个禁军在叶宅周围守住,大婚将至,莫让她那位准夫婿出了意外才是,倘若发现有可疑人员与之来访,则让禁军及时来报。

如此二人,一个在城内找,一个把人藏家里,禁军每日来来回回地在叶宅外巡查,却不知,他们要寻之人只与他们一墙之隔。

几日之后,薛绍勇来报,叶府周围并无异常,叶焕也如往常一样,除了去衙门办公差,基本都呆在府中,如此,李然依也就干脆撤了禁军。

不过她亦突然想起什么,问身侧的晓柔:“礼部和钦天监此前选的婚期是下月十二?”

晓柔笑回道是。

李然依轻叹一声,自己的终身大事竟就这般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