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说着,又摸了摸她的脉。
似乎是在印证自己的观点,她念叨了几句医家术语,点头自言自语道:“确实是过日白。”
“过日白是什么?”凌之妍问。
“一种毒药。见血封喉,没有解药。我还没见过喝了过日白还能活下来的呢,你不记得了?”女孩挑眉。
仿佛是在应和着,心跳也陡然加快。
——“这是一瓶毒药,拜堂之前,喝下它。”
黑影俯身逼近,将一个冰冷的瓷瓶塞进了她的手里。
凌氏?
凌之妍想起刚穿越的时候看到的场景,那应该是属于原身的记忆,也许是因为它格外深刻,她才会如同亲历一般。
记忆里,凌父为了让婚事不要成功,塞了一瓶毒药给原身。
“你在想什么?”女孩打断了凌之妍的思路,“你的体质很特别,没有人喝下了过日白还能活着,是谁给你喝的?江洄吗?”
“不是他。”
“那是谁?”女孩逼近了一些。
烈焰般的耳铛随之摇晃,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凌之妍,仿佛要把她的心思都捉出来,一一翻看。
“我不记得了。”凌之妍道。
她确实不记得何时喝下了毒药,喝下毒药的瞬间又发生了什么,而且可疑的是,属于她自己穿越后的记忆里,没有那只瓷瓶。
瓷瓶去了哪?
丢了吗?
凌之妍不想跟女孩多说,毕竟她们才认识。
女孩又注视了她片刻,起身将插在凌之妍身上的银针拔掉。
“我能替你开药拔毒,但你最好趁早想起毒的来历,”女孩道,又意有所指地看着她,“否则,连身处险境都不自知。”
叩叩,女孩刚说完,车厢的厢壁便被人叩响。
“能进来吗?”江洄说话的同时,脚步已经踏上了车辕。
凌之妍连忙拉上衣领:“等一下!”
掀帘子的手顿住,放了开来,但仍能瞥见投在绸面上男人的侧影。
凌之妍飞快整理好衣物,江洄掀开车帘,外头的阳光钻了进来,他背着光,身着浅色的窄袖劲装,如一柄精心养护的利刃。
“我方才听到声响,可是出了什么事?”江洄说着,把目光转向正在收拾银针的女医者。
女孩将针帘收起,瞥他道:“江郎君何故用怀疑的眼神瞧着我,欺负人的可不是我。”语罢,她又将一张写着药方的纸放在矮几上,“这药每日一副,先吃上十天,我自会再来。”
江洄拿起药方,扫了一眼,警觉道:“此药并非针对时疫,她怎么了?”
“我赶时间,你自己问她吧。江郎君别忘了我的报酬就好,回见。”说完,女孩似乎又不满地叨念了句什么,敏捷地钻出车厢。
车厢内少了一个人后,空间总算宽敞了,凌之妍却有些不自在。
江洄的目光密密麻麻,上下打量了她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蹙着眉问道:“你的身子,何处有恙?”
“没什么要紧的。”凌之妍往后退了点,但车厢就这么大,即使错开目光,也能感受到江洄探究的眼神。
“能告诉我吗?”江洄却不放过她,反逼近了一些,“艾夭夭虽性子跳脱,但五毒谷的人不会在此等事上胡言,是……不便宣之于口的那种?”
原来那个女孩姓艾吗?
艾夭夭,好特别的名字。
凌之妍想道,蓦地,她又后知后觉地理解了江洄的后半句,脸上发烫:“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
察觉到对方有躲闪的意图,江洄闪电般出手,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先捉住了凌之妍的手腕:
“我们是盟友不是么?不用怕外传会坏了名声,我绝不会说出去。”
“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凌之妍低低道,“艾大夫说,我的体内有服用过过日白的痕迹,但她说了会替我拔毒,所以……”
“你服用过过日白?”江洄捏着凌之妍的手陡然用力,“什么时候的事?”
“我不记得了,你能不能放开我,疼。”
凌之妍疼得皱起了眉,眼角闪烁着几点晶莹,江洄这才恍然自己太用力了,连忙放开,却不甘心地双手撑住车厢壁,将凌之妍困在自己的阴影中:“这样呢,还疼吗?”
凌之妍拘谨地摇摇头。
“那回答我,为什么要喝?”
当日在废院,他们互相搜身,那封从凌之妍身上搜出的遗书上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
那时凌之妍还活蹦乱跳的,他以为她放弃了殉情的念头,但如果艾夭夭所言非虚,凌之妍并非放弃,而是失败……胸中膨胀的情绪不知几何,江洄牢牢注视着她的眉眼。
他最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
如明媚温暖的朝阳。
“是拜堂那天吗?”江洄放柔了声音。
“嗯。”凌之妍犹豫道,她是那天穿越过来的,那应该就是吧。
“我明白你不想嫁我,”江洄低叹,“这桩婚事让你为难了,但又何必如此看轻自己?”
马车颠簸,江洄却完全不受影响。
凌之妍被颠到的时候,下意识扶了他一把,又很快将手挪开。
“我没有。”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嗫嚅道。
江洄伏低了身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拂起耳畔滑落的发丝:“过日白为官府所禁,并不通行于市,是谁帮你得到的,告诉我,好么?”
男人嗓音喑哑,轻柔缠绵,仿若在诱哄着,只等她迷迷糊糊地沉溺、招供。
“那不是我自己弄来的。”凌之妍避开江洄紧逼的目光,却错将耳尖送到了男人的面前,鼻息肆意洒落,她抵住江洄的肩窝,只觉哪哪儿都是滚烫的,“江三郎,你当年巡抚天下,审了那么多犯人,都是靠美人计吗?”
“什……”江洄一愣,才反应过来对方在打趣自己。
“先放开,有点热。”凌之妍不待他动,找到了双臂之下的破绽,矮身钻了出去。
她不敢再看江洄,绒密的眼睫垂下,遮挡住了大半眼眸:“过日白的药效可能太强了,我当时的记忆都没有了,如果你真的要问,那药是父亲给我的,原因么,自然是你。”
……
江洄跃下凌之妍的车驾,冷风一吹,清醒了些。
刚才凌之妍的描述里,对喝下药的准确时间语焉不详,也未曾提及遗书之事。他试探了几句,对方似乎真的不知道遗书的存在。
难怪,江洄指节抵唇,释然一笑。
他还曾想,以凌之妍的个性,若发现遗书不在自己身上了,定要来讨才是。
但如果遗书真的不是她所写,又是谁的手笔?
江洄眸色暗了下去,闪过一丝狠厉。
“主上。”
长歌走了过来。
江洄回望了眼凌之妍的车驾,很快敛去情绪:“何事?”
“有尾巴。”长歌低声道。
正如凌之妍所猜测的,江洄在第二天日落时回到了车队。
当时他的状况也不好,幸而有艾夭夭在,施针上药后略有缓解,不过开的药方得等进了城里才有机会抓。
时疫不难治,就是传播极快,有了艾夭夭带来的防治药囊后,队伍里的情况也明显好转。江洄即刻下令拔营,如今他们早已走出疫区,只是为防传播,都挑了人少僻静的路,绕得有些远。
“从哪里开始跟上的?”江洄问。
“出疫区的前后。”长歌道。
江洄沉吟,前几日的心思都在时疫上,尚未有机会追根究底,没想到对方就送上门了。
“通知赵达,悄悄布置,再知会谢臣安一声。”江洄道,“这里距离都城尚有大半日的路程,今晚不休息了,全速赶路。”
“是。”
长歌要走,又被江洄叫住。
“多日不用剑,恐要生疏,你替我备上一把,一会儿清理尾巴的时候,与你们同去。”
是夜,凌之妍睡了一路,撩开车侧的垂帘透气。
除了车队里,周围几不见灯火,她回望来路,却见林中依稀映着点点火光,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还看到了寒光嗖嗖,像大婚那夜见到的利刃。
应该不会吧?
凌之妍又看了眼前头江洄的车驾。
长歌好像不在,也可能进车里了,总之没什么动静。
手腕上被捏疼的地方早就好了,江洄其实没下狠劲,只是后来他实在凑得太近,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惹得凌之妍脑子里一团浆糊。
那样大动干戈的,也不知道他伤好透了没。
凌之妍正漫无边际地想着,快马奔来,淡淡的血腥气和着冷风,灌入鼻腔。
刃尖直指弯月。
在劈下的微小瞬间,凌之妍忽然有感应似得转过头。
“啊!”
短促的尖叫划破夜空。
队伍立刻骚动起来。
凌之妍猛地向后一缩,力道没有把控好,倒在车厢壁上。
“救命!救命!有刺客!”她铆足力气大喊。
嗖嗖嗖,利箭破空。
咚——
车厢外壁被射中,一支箭穿过垂帘,钉在凌之妍的身侧。
兵戈骤起,谢臣安指挥骁卫郎的吼声很快传来,凌之妍慌忙用棉被裹住自己,爬进车厢的死角里,但她侧耳许久,无论是江洄还是赵达的声音,她都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