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剑的女娘语罢,甚至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
愤怒的骁卫郎们瞧见,更加愤怒了。
这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但他们不敢骂,抵着谢臣安脖子的刀刃几乎要见血,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病痛忽然就涌了上来,高昂的气焰骤然低落。
“大家都生着病,风凉,不好受吧?”凌之妍温柔道,举着的利刃却未动分毫。
“有本事你放下剑,我们再谈!”有骁卫郎吼道。
“对等原则,我放,你们也放。”凌之妍道。
骁卫郎瞧了瞧她手上孤零零的剑,再瞧了瞧他们人手一把的利刃,沉默了……这叫做对等?
嗓子疼,不想吼啊。
“行。你们放,我们也放。”就在这时,赵达高声响应,并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的佩剑扔下。
骁卫郎们这才惊觉,他们被前后夹击了。
凌之妍身边的人虽然少,但她捏着谢臣安,而赵达则带着近两百壮士,在后虎视眈眈,他们骁卫郎不过一百出头,硬闯当然能过,但谢臣安的安危就……
该死,江洄刚出狱,哪来的这几百个忠心死士!
赵达放剑,无疑是个信号,骁卫郎与三百壮士间的对峙逐渐缓和,两方人的剑陆续落下,并逐渐分开,成了相互隔离的两个团体。
“所有人都蒙上口鼻,有时疫症状的和没有的分开站。”凌之妍又说,“赵头,拜托你主持了,骁卫郎这里,派代表过来谈。”
抵在谢臣安脖子上的利刃总算是放下来,但凌之妍没有让人放掉谢臣安,仍挟持着昏迷的他。
骁卫郎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一会儿派出了两人前来谈判。
凌之妍已经染上时疫,所以他们派来的人也都是有症状的,外面太冷,凌之妍也不多啰嗦,带他们往帐篷走去。
帐内谈判开始,帐外的赵达也抓紧时间整顿纪律。
骁卫郎里还有不听话的,他效仿凌之妍,干脆将这些人都捆了。
——夫人只说放剑,可没说不能动粗。
失去武器的骁卫郎完全不是赵达等人的对手,这帮人力气大得出奇,三下五除二,就把骁卫郎里最刺头的几个揪了出来,全都捆成了麻花。
失去领头羊后,骁卫郎们也暂时安静了下来,等待帐中谈判的结果。
谈判一开始很顺利,但说到江洄归来的时间时,凌之妍犹豫了。大山重重,目标飘忽,江洄身上的伤也没好,他究竟何时能归,她也不敢打包票。
“后日,日出之前。”凌之妍道。
不仅骁卫郎们,连赵达派来保护她的护卫们都吃了一惊。
赵头领始终对郎君的归期讳莫如深,许多人揣测他也并不知晓,而郎君走前并未与夫人说过话,夫人又是如何知晓的?
凌之妍没有解释,骁卫郎们低声讨论片刻,道:
“既然夫人如此肯定,那我等就等到后日日出前,若到时江庶人还未归来,我等便只能强押夫人入都了。”
他们的任务是保证江洄和凌之妍按时抵达烨都,如今江洄下落不明,有逃跑的可能,如果他人一直不回来,他们至少也要将凌之妍押至烨都。
至于进山寻找一途,他们也商量过。
然而大山重重,险峻又陌生,他们不敢贸然行动。
“好。”凌之妍道,被大袖遮掩的苍白手指攥紧了丝帕。
如果一切顺利,太医们大概会在后天清晨抵达营地,同来的定有宫中使者,若他们到的时候发现江洄不在,事态就严重了。
她相信江洄心里一定有数,会赶在那之前回到营地……
“夫人!”侍女们忽然惊叫起来。
凌之妍想回头,却往前一栽,直直倒了下去。
疫情比想象的蔓延更快,凌之妍倒下时,营地里有许多人的病情也加重了,未染病的人越来越少,即使加强了隔离,依旧不够。
太医距此至少还有一天半的路程,而进山里的江洄不知归期。
渐渐的,高烧不退的人越来越多,昏睡前,头顶的天空逐渐眯成一条细线,维系着人心底的希望。
凌之妍睡得很不安稳,梦里的太阳一次次西斜,她努力睁大眼睛,却依旧只能看见一片扭曲的山峦。
江洄。
江洄呢?
他们撑不了多久了。
“……江……洄……”
凌之妍张开干涩的嘴,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我在。”
一只干爽的手掌握住了她。
她拧着眉头,眼皮下的眼球转动频率变快了些许,又很快安静下来。
……
“殿下,他好歹是您嫡亲的弟弟,您身为史家的女儿,怎能见死不救?”
椒房殿内,紫气氤氲。
史夫人站在阶下,指着史语蓝大骂,全然没了往日的端庄持重。
史语蓝使了个眼色,便有力大的嬷嬷们上前,按住了发狂的史夫人。
她冷笑道:
“好个嫡亲,母亲怕是忘了,我不是您生的了吧。孤今日请您进来,本是想问您的身子,若母亲执意为您那不成器的幼子与孤为难,那便恕女儿不送了。”
嬷嬷们闻言,立刻将史夫人向外拖拽。
史夫人更加疯狂地挣扎起来,谩骂声不绝于耳,史语蓝敛首,一下下抚摸着腿上的玉如意,仿佛没有听见似的。
“停。”
隔了一会儿,史语蓝道。
史夫人又燃起了希望,连忙要说话,但史语蓝一个眼色,她立刻被死死捂住了嘴。
“呜呜呜……”史夫人奋力挣扎。
史语蓝提起裙摆,款步走下台阶。
她比史夫人要高一些,眼脸下垂,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你儿子被判秋后斩首,距今尚有时日,你若识相,孤便保他不死,但若还像今天这样对孤口出恶言,孤便向圣上进言……”她说着,眼里闪现过一抹快意,在史夫人耳边道,“史六郎盗用圣上密属的徽记,实乃大不敬之罪,该当凌迟。”
“……!”史夫人说不出话来,一双布满细纹的眼睛瞪得犹如铜铃,惊恐地看着史语蓝。
她眼底迸射出疯狂的光芒,但很快被无力的绝望取而代之。
她身子软了下来,低低呜咽。
嬷嬷们得到史语蓝的默许,放开了史夫人,史夫人也一改之前的傲慢,膝行着爬到史语蓝的脚下,拉着她裙摆哭道:“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向圣上进言,他……六郎他受不住的啊……”
“脏死了,放开。”史语蓝一脚将史夫人踢开,又坐回了宝座上。
“殿下,求殿下手下留情,老妇……老妇绝不再与殿下为难。”史夫人如枯瘦的槁木般蜷缩在阶下,绝望地哀求。
若非万不得已,她是绝不会来求史语蓝的。
这贱奴养的庶孽,谁想有天竟爬到了她的头上!
可她没有办法,史太傅不愿为史六郎说话,史家上下观其态度,也都沉默不言。
现在有可能救下幼子的,只有身为皇后的史语蓝了。
史夫人想到此,头低得更低了,几乎磕在地上,她顺从道:“请殿下吩咐,有什么用得着老妇的地方,老妇定当竭尽所能。”
“江洄不日便要归京。”史语蓝悠悠道,“他身边有个名为凌之妍的新妇,你去打探一下,她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谢徎称之为闲棋,她怎会相信?
此人与她从未同心,还是防一手的更好。
……
凌之妍模模糊糊感觉手被握住,温暖的触感令她安心,彻底昏睡过去。
等她醒来,车轮滚滚,马蹄萧萧,身下熟悉的颠簸,他们竟已在路上。
“好险,算你命大。”一把陌生的声音道。
凌之妍警觉地坐起身,却被按了下去。
“躺好。”少年黑发黑眸,皮肤是漂亮的小麦色,右耳带着五彩石头制成的耳铛,颇有异域风情。
将她按下后,少年又转身忙碌起来,隔了会儿道:
“把上衣脱了。”
他转过来,指尖闪着一点银光,凌之妍定睛一看,是银针。
医者施针她懂,但……脱衣服?
她搜寻了一遍车厢,两名贴身的侍女都不在,车内只有她跟陌生的少年。
“磨蹭什么?”少年皱眉,“我手上有针,你自己来比较好。”
少年的年纪应该不大,声音清亮。
凌之妍张了张嘴,嗓子里毛毛躁躁的,很艰难地吐出两个不连贯的字:“你……谁……”
少年一愣,片刻后扬起眉梢:
“哦,你拉着你夫君那会儿没醒呢?我以为你看见过我了呢。”
什……
凌之妍脑袋一空。
她拉着谁?
夫君?
江洄吗?
……梦里那只手,是真的?
“在……哪?”凌之妍又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啧啧。”少年摇头,“话都讲不出来了,就别惦记别人了。”
他收起针,倒了杯温水,扶起凌之妍道:“喝吧,少喝点,你才刚醒。”
凌之妍身上没有丝毫力气,只能被动地靠进少年怀里,她的头约莫到他胸口处,侧头喝水时,脸颊上忽然感到一抹温软。
抿了口水,凌之妍又侧了侧头。
“喂,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扔出去了!”少年重重放下水杯,警告道,脸色微红。
“你是,女的?”喝过水后,凌之妍说话顺利了些,但还是没力气。
“不然呢?”
少年,不,是少女,将她放回软枕上。
“我不过晒得黑一些,竟然把我认成男人了?你们中原人真没礼貌!”
“抱歉,你长得很英气,所以……”凌之妍歉然道,难怪刚才她那么理直气壮地叫她脱衣服。
“别以为你夸我好看这事就能过去。”女孩小麦色的脸上又泛起淡淡的红,而后重新抽出一根银针,“现在能脱衣裳了吗?你还没好透,得施针。”
凌之妍用仅有的力气揭开了系带,女孩先用艾条熏热她的几个穴位,连下数根银针。
银针下去不久,凌之妍便觉得身体通畅了许多,嗓子好像也不那么疼了。
女孩布好针,又拉起她的手腕诊脉。
过了片刻,女孩蹙起眉,亮晶晶的黑色瞳仁中满是狐疑:
“疫症到是无碍了,但你……过日白见血封喉,你服它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