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臣安本以为会等上数日,不想才三天,昭阳郡王江源便亲自登门,直接来到了行宫废院外的值房找他。
江源长得很福相,下巴兜着肉,鼻头也圆圆的,瞧见谢臣安便热情地拍他肩道:“堂侄啊,你姑母跟我说了那事,你别怕,姑父带你进去会会那小子!”
谢臣安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江源,被他吓得不轻。
他还从没见过这样平易近人的天潢贵胄,更别说谢蕴凤眸清冷,夫妻俩的气质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要不是江源带了王府的侍卫在后,他还以为是谁假扮的呢。
谢臣安可不敢真的没头没脑就跟江源往里面冲,客客气气地先把事情又跟他讲了。
“知道了,你姑母早就跟我说了,若非深思熟虑过,本王也不会来找你,此事非同小可,你且跟着本王行事便罢。”
江源严肃道,他拍拍胸膛,下巴和肚子上的肉也跟着抖了抖。
凌之妍刚给江洄上完药,正准备吃口东西垫巴垫巴,废院的门就被粗鲁地推了开来。
江洄已经能缓缓地动了,听到动静后,他吃力地撑起身体,心里已经有数。
“又出什么事了?”凌之妍放下吃食,下意识靠到了江洄身边,警惕地看向门口,“是王妃吗?动静怎么这么大?”
“出去看看。”江洄道,撑着床榻准备起身。
江源跟谢臣安一起进来,才站定,便见正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从来上扬的唇角,不自觉压了下来。
江洄跟谢蕴的性子很像,都是走路带风、干脆利落的,哪有开个门还磨磨唧唧的?
江源有种不好的预感。
谢蕴说,江洄受了点小伤,语气轻描淡写,但是……
门彻底打开,映出了其中的人,江洄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地被一名女子搀扶着。
“你怎么……”江源大惊,上前要扶,但又马上强忍下来。
出门前,谢蕴的提醒言犹在耳,江源伸到一半的手熟练地转了个弯,理了理自己一丝不乱的鬓角,嘲讽道:“怎么,咱们的烨都第一高手,瘸了?”
谢臣安始终跟在江源身边,他对江洄的状况毫不意外,废院这等境况,如今江洄还活着已是难得,若还能健步如飞,他真要怀疑对方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了。
“江洄,见了殿下还不行礼?”谢臣安喝道。
“诶,免了免了,我可没功夫跟他耗。”江源不耐道,“手脚都备齐了吗?快点搜,搜完我还要回府陪王妃用晚膳呢。”
“堂兄……”
江洄脸色一白,便要跨出门来,可脚刚抬起,便痛得向前跌去。
凌之妍连忙往前几步,抱住了江洄的腰,他高挑的身体跌落进她怀里,发出一声闷哼。
谢臣安见江洄心急,对搜院之事更有信心了,抬手下令,骁卫郎和王府侍卫们应声散开,开始搜查。
“我有事要审他,哪里方便?”
凌之妍的怀中忽然一轻,却见是江源上前几步,牢牢捏住了江洄的右臂。
谢臣安不疑有他,带着他们去了倒座房的值守室里。
江源瞅了瞅环境,勉强同意了,等人都退干净、门也关上后,他一下蹦了起来,压低声音大骂: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疼不疼?上回蕴蕴来的时候也看见了?你这样会吓到她的!”
“阿姐没这么容易被吓到。”江洄眼角抽搐,迟缓地抹了把脸,“口水都喷出来了,脏死了。”
“叫堂嫂!”江源又道,“她不在,得叫堂嫂!”
“你这样说,阿姐知道吗?”江洄坐在凳子上,懒懒地抬起眼皮虚弱道。
“当然是各论各的,我面前,叫堂嫂,她面前,叫阿姐。”江源撸了把自己圆滚的肚皮,颇为自豪,“谢徎面前,我是姑父,你是表叔,他得乖乖当侄儿。”
江洄:“……荒谬。”
凌之妍本还担心江洄,见到两人互怼,又忍不住偷笑,她也终于弄清楚了眼前这个胖子的身份——昭阳郡王,江源。
谢蕴身材纤细,没表情的时候,凤眸清冷,如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
但这位昭阳郡王长得浑圆,不刻意做出冷硬神色时,笑眯眯的,特别好亲近的样子。
这对夫妻一冷一热,一胖一瘦,算是……互补?
“这位就是弟妹吧?”江源终于注意到了她,神色有些古怪,小声嘟囔,“也没有多好看啊,蕴蕴回来跟我念叨了大半个时辰弟妹的美貌,我给她表演节目她都不搭理我。”
江源怪委屈的,看见凌之妍就想起谢蕴夸她好看的样子,顿时有点不喜欢这个新弟妹了。
江源的小声嘟囔不太成功,凌之妍听得一清二楚,眼角抽搐。
真不知道该因为谢王妃夸她漂亮而高兴,还是应该为江源这种没礼貌的举动而生气,他是在吃醋吗?哪有当哥哥的吃弟妹醋的?
成功把江洄和凌之妍都搞无语后,江源才终于想起正事。
“对了,你嫂子让我问你,一会儿找到尸体后该怎么办?”江源道,谢蕴说这件事得先问过江洄的意思,毕竟这整件事都是他谋划的。
此事江洄和凌之妍已经提前商量过。
两人对视一眼。
凌之妍莞尔,代为答道:“此事,还得劳烦郡王殿下。”
……
紫宸殿内,江决黑着脸看向殿中的脏东西:
“堂兄把这等东西带来朕的殿中,所谓何意?”
“圣上恕罪。”江源跪下,身上的肉也跟着一沉,“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来求见圣上,这些东西更是棘手,臣怕若是不放在眼皮子底下,会被人掉包,只能紧赶慢赶地入京,给圣上看了才好安心。”
江源的话让江决烦躁的心情稍稍好转,挥挥手让宫人把东西先抬了下去。
“朕已经看到了,紫宸殿会有人处理,不会被人掉包,有什么话就说吧,先起来。”江决道。
“哎,”江源颔首,爬起来的时候偷偷瞄了眼手心,那里面有谢蕴给他打的小抄,“圣上刚才看到的四具尸身,乃是史家荫户,而杀人者则是被关在废院中的江洄。”
“你说什么?”江决一掌拍下,桌案发出沉闷的声响,紫宸殿内的宫人顷刻跪了一地,“堂兄慎言。”
“臣的话句句属实。”江源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江洄的供词和死者曾用过的匕首,请圣上过目。”
江决怀疑地打量江源,抬手让人接过东西。
江洄的供词里仔细说了事情经过,当他提及,来人自称是圣上所派时,江决牵起一抹冷笑。
真能编。
他阴沉地盯着江源。
也不知这位以憨傻出名的堂兄,是真的被江洄骗了,还是倒向了他的阵营?
将供词弃置一旁,江决又拿起匕首。
而这一次,他的笑僵在唇边。
匕首很普通,但上面的印刻着一枚徽记,那是大烨历代帝王直属的死士才会使用的徽记。
别说江洄,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该知道这个徽记所代表的意义。
他立刻又回顾了江洄的供词,上面确实没有提到徽记的事。
“你说那几个人是史家的,证据何在?”
“这个……臣也不敢查,要不陛下派人查查?”江源扭捏道。
江决:“……”
事情还没查清楚就来报,这人也……
江决心里暗骂,但转念一想,留这么一条重要的线索,由他亲自去查,倒也不错。
这件事情中,他既不相信江洄,也无法再信任史家,只有他自己人查出来的,才真正可靠。
“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江决问。
“有。”江源道,不等江决允许,接着道,“陛下能不能把江洄换个地方关押?您知道他鬼主意多,上回是周构,这回又是四具尸身,有他在臣的地界上,臣晚上睡觉都不踏实,瘦了好多呢。”
“……”
江决瞄了眼江源下巴上的肉。
刚才是他多疑了,这位堂兄他,是真的没什么心眼。
“此事再议,堂兄先回封地去吧,这事情就别再管了。”江决让人送走了如释重负的江源,很快又有人来报,皇后求见。
江决下意识要请,却又犹豫了。
无论谭琨之事,还是那四具疑似史家荫户的尸体,都叫他如鲠在喉。
……
寒风呼啸着卷过紫宸殿前的阶沿。
大雪落下,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茫茫雾色之中。
宫中的女使和内侍们也纷纷躲进了屋檐下,却有一道衣着考究的倩影,白衣素裳,立在雪中。
“圣上,皇后殿下已经在外站了近一个时辰了,可要请她进来?”
屋内,地龙烧得正旺。
江决靠在椅背上,一封密报被摊开,横在案头。
江源来过后,他立刻派出了密属于自己的青龙卫去调查那四具尸身,而结果……是他绝不想看到的模样。
江决疲惫地闭上眼,等了一会儿后,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将密报烧掉,沉缓道:“请皇后进来。”
史语蓝进屋的时候浑身都细细发着抖,她只用素银簪子挽了一半的头发,另一半自然垂落下来,散发着冰雪的寒意。
她没有行礼,而是径直去了江决身边,一双眼眸动情地望着他,依着椅侧缓缓跪下。
“圣上……”
她哽咽,话还未说完,眼泪簌簌落下,眼眶通红,领间还有未化的冰雪。
江决心痛如绞,连忙抱起了她,又一叠声地喊人去取他的大氅,给衣衫单薄的史语蓝披上:“你这是为何,故意折腾自己,好教朕心疼吗?”
那日为谭琨的事争吵后,江决已经多日未去椒房殿,史语蓝多次示弱,他都硬下心肠当作看不见。
江源入宫后,他更是不敢去见。
如今读完密报,本是不该见的,但他实在忍不住。
待史语蓝身上暖和了些,他强忍着放开她,压下心中的痛楚,红着眼道:“史家打着朕的名义上废院刺杀江洄,证据确凿,朕只问你,你可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