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圣旨

两日后。

“好想再吃一口啊!”

酱牛肉吃完了,廊柱下,凌之妍骑在条凳一样的回廊栏杆上,晃荡着双腿感叹。

江洄眼皮子都没抬,他站在廊外,利索地将拧成麻花的衣裳从木盆里捞起来,抖开挂到晾晒绳上。

“江三郎,要不我帮你吧?”

凌之妍探出手,揪了下江洄用襻膊束紧的袖子。

江洄摊开手掌,没好气道:“那再给我一两酱牛肉?”

“你!”凌之妍怒瞪他一眼,转而又垂下肩,无奈道,“好吧,我不添乱了。我早上又把厨房的火弄灭了,一会儿还得烦劳你去升起来。”

凌之妍从小养尊处优,没过过苦日子。

她昨天用手上的最后一两酱牛肉,求得了江洄替她洗两件衣裳,但厨房的灶火又……哎,她起初不懂,在没有火柴的古代灶火不能灭,现在知道了,可实践难度过大,再次失败。

“你别用眼神杀我,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凌之妍半张脸躲到了廊柱后。

“我……”

江洄刚要自辨,外头忽然一阵嘈杂,他敏锐地回头。

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两列骁卫郎步伐急促地涌入废院,谢臣安居中,手举玄黑锦轴,大步走来。

“庶人江洄接旨。”

谢臣安站在门内不到十步的地方,远远望向两人所在,高声道。

“怎么回事?”凌之妍疑惑,他们诱使谢臣安搜院的计划还没成功,烨都怎的就发来了圣旨,“关于周构吗?”那没必要告知他们呀。

江洄神色冷凝,解开了襻膊:“你回屋去。”

“什么意思?”凌之妍小跑几步,追上江洄,“大烨律规定,夫妇双方都在的话,必须都出来接旨,否则视为大不敬。我们不能落下把柄,你忘了吗?”

江洄回头瞥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谢臣安那边已经等得不耐烦,派了几个骁卫郎拿人。

江洄很快被他们押走,凌之妍也一样,不好的预感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跪下。”

两人被压在谢臣安脚下的石板地上。

谢臣安垂下眼眸,凌之妍脖颈上的灰鼠毛跟着她的动作在寒风中颤栗。

他昨天便注意到了,回去后越想越觉古怪,废院里能有什么,他大致有数,凌之妍身上这件灰鼠毛领未免过于华贵。

难道是江洄偷偷教人夹带进来的?

不过,他今天来不是调查此事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谢臣安清了清嗓子,展开了那份玄黑圣旨,宣读起来。

圣旨上的内容他早已知晓,这也不是圣上首次训斥江洄了,不过相比先前只是口头训诫、敲打,此次又添了点实际的惩罚。

“……脊杖五十,以儆效尤。钦此。”

谢臣安念完,牵起唇角,愉悦道:“江庶人接旨吧,铁杖已经备下,随时可以开始。”

上回周构失手,只打了他一下,谢臣安惋惜不已,此次圣上亲下旨意,足足五十杖,他已经布置了下去,定叫江洄留下些什么。

凌之妍跟着江洄磕完头,铁杖被抬上来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上回周构只打了一杖,江洄就发烧卧床,足足养了两日才能行走自如。

五十杖……这是什么概念?

凌之妍不敢想,如果江洄真的出了什么事,等待她的命运又是什么?

凌之妍被一名骁卫郎粗鲁地甩到一边:“凌夫人,莫要干扰行刑。”陆久在谢臣安看不见的角度,给凌之妍使了个眼色。

凌之妍感激地颔首,收拾好情绪,很快躲到了人群之后。

江洄笔挺地跪在地上,地上没有垫软垫,他的衣裳也不厚,膝盖磕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却分毫不动。

“架势不错。”谢臣安挥手招来行刑的人,“不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跪着受刑,更难受。”

“是么?”江洄抬眸,“那就打吧。”

砰!

话音未落,铁杖骤然击来,江洄闷哼一声,嘴角沁出了丝丝血迹。

他咬紧牙关,跪得笔直,目视前方。

谢臣安就站在他正前方,施刑者数到十的时候,他皱着眉避开了与江洄交错的目光,江洄仍没有动,那目光仿佛也不是真的在看他,可它仍然射在了谢臣安的身上,让他不自在。

“把他给我按下去。”谢臣安恼怒道。

行刑的人停下脊杖,去按江洄的肩膀,他却纹丝不动。

“按律,脊杖可以跪着受刑。”江洄咬牙道,说话间,嘴角的血再也止不住,滑落下来。

谢臣安嘴角抽动了一下:“到时脊骨断了,别怪我没提醒你。继续!”

砰!

铁杖落下,恍惚有音爆之声。

凌之妍已经退到了门前,躲在廊柱后面,她露出半张脸,不忍地望向江洄的方向。

他背上已经印出了明显的血迹。

二十多杖了,凌之妍又往廊柱后缩去,江洄还是纹丝不动,连一丝低吟也没有,若换做是她,肯定已经疼晕过去。

凌之妍不敢再看,背过身靠在廊柱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是寒冷还是恐惧,她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砰,砰,砰。

铁杖施暴之声不绝于耳,凌之妍强迫自己想些别的,默念起刚刚听过的圣旨内容。

“……废皇三子江洄,骄横跋扈,紊乱朝纲,……虽废弃尊位,仍不知悔悟,朕……”凌之妍断断续续地回忆着,两手都不自觉握紧了拳头,攥在胸前。

她有点过度呼吸的症状,控制不住地快速抽了三口气,颤声道:“是,紊乱朝纲?”

乱了……什么?

凌之妍又偷偷瞄了眼柱子后。

江洄还是跪得笔挺,背上的衣服都碎成了条状,整个后背高高肿起,充斥浓重的青红色,许多地方的皮肉已经破开,翻卷如一条条黑红的沟壑。

铁杖仍旧无情落下,准确地击打在江洄伤势最重的位置。

他的身形已经有些不稳,每次脊杖落下时,都止不住往前冲去,但又很快绷紧了身体,重新跪得笔直。

真的会残吧。

这样打。

“五十。”

最后的报数声落下,脊杖击中江洄的背部,他始终高昂的头,猛然垂下。

江洄!

凌之妍猛地起身。

谢臣安和骁卫郎们还在,江洄跪在他们中间,她咬住了嘴唇,尝试站起来,小腿肚却不住打颤。

“把她拖过来。”谢臣安却注意到了她,淡声吩咐。

凌之妍被粗鲁地甩在江洄身边,也跪在了地上,石板地不仅又冷又硬,还有不平整的凸起,她吃疼得低呼一声。

谢臣安垂眼看去,他跟凌之妍无冤无仇,神色略微缓和了些:

“庶人凌氏听旨。圣上口谕,望你恪守妇德,时时规劝,与江洄安分度日,钦此。”

“圣上什么都不问夫君,就要斥他不安分么?”凌之妍抬起头,眼泪顺着两颊汹涌而下。

她咬着唇,水汪汪的大眼里既是委屈又是愤怒:“劳烦谢郎将转呈圣上,妇人不懂高深的道理,只知夫君深念兄长,绝无不忠不悌之念,还望陛下明鉴。”

谢臣安没料到她竟敢当众驳斥圣意,愣了一下,目露轻嘲,江洄似乎对这个女人不大怜惜,她却还真心以待,愚蠢。

他目光又落在那件灰鼠毛领上,忽而有什么,闪进了他的思绪。

这件衣裳是……

“要跟陛下申辩的话,等你们能出去再说吧。”谢臣安语罢,拂袖而走。

骁卫郎们如潮水般退去,天色由晴转阴,乌云黑沉沉地压了下来。

凌之妍被甩到地上的时候又磕到了膝盖,大婚那日破的皮才刚结痂,这下又蹭破了。起身时,创口擦到衣物,刺痛钻心。

“没关系的。”她哽咽道,用力擦干脸上的泪珠。

刚才骁卫郎离开前,有人留下了一个大木罐,言称陛下所赐。

凌之妍咬牙站了起来,捧起木罐查看。

木罐的材质很粗糙,表面还有木刺,凌之妍打开盖子,一阵淡淡的药香飘来。

呵。

乌云涌动,一片雪花从天上飘落。

凌之妍苦笑着,将木罐藏进怀中。

“都疼晕过去了还跪着,逞什么能。”凌之妍走到江洄身边蹲下,将他的一条手臂环在自己肩上,一手扶住他血淋淋的背,咬牙施力,把江洄架了起来。

江洄没有她想象中的重,但他很高,一双长腿无力弯折着。

雪势渐大,狂风骤起,凌之妍顶着风往正殿方向慢慢挪去,江洄的头无力地挨在她颈侧,口唇黑中泛红,呼吸急促。

“喂,你不能死啊。”凌之妍的心往下急坠,“我们还有盟约没有完成呢。”

“咳……咳咳……”

似乎是在回应她,江洄咳了几声,血从口中溢出,落在了凌之妍的肩头。

他眼睛似是睁开了一条缝,能依稀窥见沉黑的瞳仁。

“江洄,江洄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江洄?”凌之妍又燃起些许希望,不住地喊他。

江洄没有回应,头像失去了生机,随着凌之妍的动作,又无力垂向了另一边。

凌之妍用力一拽,终于把江洄弄到了床上,她把江洄仰放,急切地撑开他的眼皮,又侧耳趴在他的心口。

砰……

砰……

心跳还在,虽然很微弱,但还在。

太好了。

“你后背受伤了,不能躺着,我帮你翻身。”凌之妍道,也不管江洄能不能回应,她用力掰过他的肩膀,又抱住他的双腿放到榻上。

榻上的人身上都是血,趴在那儿,像一片枯叶。

凌之妍伸手探进江洄压着的前胸,摸索片刻,找到了他一直贴身存放的那柄匕首。

“我可不是要占你便宜哦。”凌之妍嘟囔着,割开江洄还偶有连接的衣物,将重伤的后背完全袒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