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铁杖

完了完了。

与周构视线接触到的瞬间,凌之妍本能地要往后退。

“来啊,把江氏新妇给本官押过来。”

骁卫郎们没有动,两名宗正寺的大汉逼近凌之妍。

凌之妍被拎起,薅着头发扔到地上,两腿结结实实贴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肩膀被压住,她费力地抬起头:“周少卿,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哼。”周构玩味地拍了拍她的脸,轻挑道,“可惜这张漂亮脸蛋了。拿家伙什儿来。”

叮铃桄榔,铁链节相互碰撞着,被拖过粗粝的地面,逐步接近。

凌之妍头皮发麻,嘴角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少卿,都备好了。”宗正寺的人大声汇报。

凌之妍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刚才江洄提到记档时,她也惊出一身冷汗。

签名还好说,但他竟然用某种手段留下了足以乱真的指印,在废院这样简陋的地方,他是怎么做到的?

同伙么?

凌之妍余光扫了刚才说话的任三十五一眼。

且不论如何留下的,他这样做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尸体还在院内,而他要让周构等人误以为人已经走了,杜绝他们搜院。

铁链声越来越近,凌之妍嘴唇紧抿,不想让人看出她在颤抖。

江洄的手腕与能耐天下皆知,他持节巡抚期间为清理隐田隐户之祸,揪出过许多严重违反律令的蛀虫,周构等人应该清楚这些,所以他们对江洄不敢尽信,这才生了动刑的念头。

可真是无妄之灾啊。

凌之妍借着自嘲放松心神,他们不敢真的动江洄,就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可惜了,江洄不会为了她而吐露实情的。

要想躲过刑罚,还得她自己加油。

刑具已经被抬了上来,凌之妍咬牙,大声道:“求少卿怜悯,不要动刑,小女子定知无不言。”

江洄是聪明人,他们不相信,那么就由她来扮演那个无辜又没有心机的笨蛋吧。

“哟,”周构一愣,指着凌之妍大笑,“江洄你可看见了?你这新妇真是个识大体的。”

凌之妍看不到江洄的表情,但她后背隐隐发痒,总觉得江洄在用目光杀她。

那混蛋该不会看不出她在演戏吧?

周构蹲了下来,目光在凌之妍脸上转了个圈,问道:“那喜婆与三名侍女,你可见过?”

“少卿问的可是那红衣嬷嬷?”

凌之妍先是瑟缩了一下,仿佛跟周构对视仍旧令她恐惧:

“自是见过,小女子与郎君的合卺酒和共牢礼的肉食,皆是她带人端来的,她还祝小女子和郎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呢。”

她眼眸半垂,红晕染至耳根,渐露一副小女儿的娇羞之态。

少女柔软的声线挠得人心痒,周构眼含轻蔑。

果然是个妇道人家,都这时候了,还只知道郎君长郎君短的。

“那位嬷嬷可离开院子了?”周构继续诱导。

“离开了呀。”凌之妍故作天真地将手指贴在颊侧,又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红,“礼成后小女子与郎君就……,倒也没真的见到她们出院门。”

这答案模棱两可,周构却满意得很。

凌之妍无意中透露了礼成后江洄和她二人的动态!

江洄没有离开新房,而是继续与她在一起,那么基本可以断定那记档是真的,那四人在礼成后离开了废院。

“不过……”凌之妍忽然目露困惑,随即又迅速躲闪,“算了,没什么。”

“不过什么?”周构的鼠目中精光一闪,连忙追问,“别怕,告诉少卿,你还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凌之妍。”江洄沉声低喝,蕴着怒意。

凌之妍明显一僵,跪着的身子也软了下去,眸中扬起泪光,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一般:“少卿还是别问了,小女子不敢忤逆夫君。”

江洄的反应可真是刚刚好,他察觉到了?

凌之妍低头假装抹眼泪,数着秒,等周构咬钩。

凌之妍的躲闪和江洄的暴怒,更加勾起了周构的兴趣,他勾起嘴角,渐露得意之色,可怜江洄,聪明一世却娶了个蠢笨的媳妇,这就要叫他遭殃了!

“按住他。”周构命令道,他撸了把梳得光滑的前额,一把揪住凌之妍被薅乱的长发,“说出来,如若不说,不用他江洄动手,本官现在就把你活剐了。”

“……别。”凌之妍眼泪流得更凶了,她一边抽噎,一边求道,“少卿莫恼,小女子这就说。”

“说。”周构将她摔到地上。

好痛!

凌之妍双手撑住地面,手上的皮擦破了,火辣辣地疼。

所幸周构终于相信了她,她垂眸,敛下怒意道:“回少卿的话,昨夜那婆子和侍女走的时候,神色有些慌张,尚未退出去,就交谈了起来,好像是说……”

“说什么?”周构追问。

“说……要快点过去,若晚了,恐怕小命不保。”凌之妍道。

过去?

周构念着凌之妍的话,江洄刚才提到“途中”,果真是为了迷惑于他。

不过他想岔了,他本以为江洄是为了突出她们已经离开,而实际上人被藏在院内,现在看来,他是想让他误会行宫中有事发生,以致那几人失踪。

可惜凌氏交代了,她们是主动“过去”的。

如果这件事情是江洄的安排,那说明他早就知道史家的人要杀他。

他是如何得知?

又将人藏到了何处呢?

凌之妍抹着眼泪,借衣袖遮掩,悄悄打量周构。

片刻后,她牵起嘴角。

看来是相信了,不枉她演这么一场。

然而还没等她高兴太久,周构凌厉的目光转向江洄,吩咐道:“来啊,将这妇人按住,上铁杖来。”

没有任何反应时间,那两名宗正寺的大汉一左一右将凌之妍按住,她被迫趴伏在地,又有人抬来了杖责用的铁杖。

周构攮起宽袖,亲自举起铁杖。

他下盘虚浮,踉跄了两步,像个随时会反转的不倒翁:

“凌氏已经说了实话,你还不快交代?说吧,那几人究竟去了何处,可是你安排的?还有什么人参与?”

周构将铁杖对准了凌之妍的下身:

“这铁杖的厉害你是知道的,你这娘子柔柔弱弱,恐怕捱不了十下便要一命呜呼,你好生考虑清楚。”

喂喂喂,开什么玩笑?

凌之妍大惊失色。

她这么辛辛苦苦演一场,柔弱也扮了眼泪也流了,还给自己贴了个大大的“愚蠢”标签,脸都丢光了,竟然还要受刑??

早知道还不如直接卖了江洄呢!

铁杖抬起,阴影也滑过了江洄的脸。

江洄却不为所动:“她到底是圣上所赐,少卿若打死了,来日该如何交代?”

“哼,一个卑门女子而已,嫁给你后便是庶人,本官审问要紧,死就死了。”周构道。

“又是审问何事呢?”江洄对上周构的视线,“几名仆佣的下落而已,周少卿如此关心,甚至不惜杖杀无辜,就不怕他人疑心吗?”

“你……”周构被戳中软肋,高举的大杖倏然低了一截。

凌之妍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下来,江洄还是讲义气的啊,那她勉为其难收回刚才的话好了。

“少卿若要打就打吧,江某还未用朝食,早早结束了也罢。”江洄又道。

你在说什么?

被按在地上屁股正对铁杖的凌之妍再度绷紧。

能不能不要用激将法?

万一有用呢?!

“少卿手下留情。”任三十五顾不得再遮掩,又对谢郎将拱手道,“郎将,我等奉命驻守废院,为的就是看守庶人江洄,若闹出人命,恐怕圣上会责怪我等失职。”

谢郎将一直安静旁观,任三十五如此说,众人才又想起此地还有一个官。他虽官阶低些,但出身旧姓谢氏,大烨极重门第,他若发话阻拦,周构定会给面子。

任三十五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开的口,颇为急切地等待谢郎将说话。

谢郎将扫过江洄,又扫过身上悬着铁杖的凌之妍,冷静道:“少卿给个教训就罢了,别闹出人命为好,否则在下不好做。”

那铁杖有多厉害,谢郎将很清楚,就是给个教训也得皮开肉绽,江洄和凌氏的份例早就被克扣得不剩什么,如果凌氏受伤,废院里缺医少药,恐怕熬不久。

只要不是死在当场,就怪不到他头上,到时还能给江洄扣一个折辱新妇、不敬圣上的罪名。

谢臣安想到此,颇为快意。

“郎将说得是。”周构笑起来,用尽全身力气高举铁杖,“你既不肯说实话,那我便教你的新妇替你尝尝这滋味。”

铁杖落得极快,破风声乍响。

凌之妍不由屏住呼吸,绝望地闭上眼睛。

啪!

一声闷哼。

铁杖击中皮肉。

一条手臂疾撑地面。

凌之妍的背上忽而一重,属于另一个人的热量笼罩全身。

“江洄!?”

凌之妍努力转头,但她被压着,男人的头似乎落在她右侧肩胛上,她能感觉到他呼吸起伏的力度,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周构惊恐地扔掉铁杖。

他他他……他竟然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