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洄擒着冷笑,嗓音沙哑。
说时迟那时快,红衣嬷嬷刚要说话,江洄已经闪至身前。
沉重地掌风击中她胸口,在侍女们的惊叫中,红衣嬷嬷倒飞出去,江洄紧随而至,将她按在立柱上,捏住下巴,强行灌下了一瓢酒。
侍女们吓软了腿。
红衣嬷嬷的眼珠凸起,惊恐万分,喉咙则在江洄的逼迫下,不自觉吞咽,将酒喝下大半。
不一会儿,红衣嬷嬷口吐白沫,很快说不出话,软软滑落在地。
凌之妍捂住嘴,忍不住颤抖起来,一个活生生的人竟顷刻死在了她的眼前。江洄却看也不看尸体一眼,他眸色沉黑,跨过软倒的尸体,向侍女们走去。
“你可知情?”
江洄提起一名侍女,桃花眼微弯,如沐春风。
“不,不知道,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陛下想要您的命,求您放过我们姐妹!求求……”话音未落,江洄抬手一扭。
咔嚓,女子的话戛然而止。
一声脆响,匕首从女子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
就在同时,另一名侍女暴起,手中寒光一抹,冲向凌之妍。
凌之妍吓得忘了后退,女子飞速接近,匕首尖端直指凌之妍胸口,忽然,那女子的动作一顿,突兀地直坠下去。
江洄蹲身,漠然拔出匕首,将后背被捅穿的女人拎起,扔到墙边。
他睨着仅剩的侍女,匕首被旋转着抛起,又稳稳落回掌中。
利刃寒光,映照着男人的侧脸,恍如修罗。
“去吧,给你主子报信去。”他温声道。
侍女紧紧贴墙立起,匕首已经握在手中,她试探性地往门边挪动,男人没有动,侍女的胆子更大了些,疯了似地跑到门边。
“三殿下,陛下他……”
匕首破空,刺入咽喉。
利刃钻进□□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耳畔,侍女不可置信地垂眸,很快也倒在了地上。
江洄上前拔出匕首,用女人的衣裳将血迹拭净。
沾了血的布鞋在地上踩出一连串血红脚印,他行至榻前:“她们说谎的下场你已经见到了,现在轮到你,说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冰凉的金属薄刃抵住凌之妍的脖颈,精致的桃花眼中,满是森冷杀气。
江洄身上泛着淡淡的血腥,与他本人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如藤蔓缠身,攀附向凌之妍的鼻尖口齿,蕴于舌尖。
嘴唇不住颤抖,她尝试着张了张嘴,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发出声音:
“她们都……”
她的意识有些混乱。
杀人?
凌之妍的胃里一阵抽搐。
“你不要过来!”她奋力推开江洄,慌不择路地退进卧榻里侧,“走开!”
江洄轻巧地偏开身,很容易就躲过了毫无章法的踢踹。
“不许过来!”凌之妍抹掉脸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鼻涕的液体,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江洄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他曲起一腿,半个身子探进了床的里侧,竟然又逼近了一分:“你好生回答我的问题,我不杀你。”
江洄将匕首归鞘,审视的眼却始终没有放过凌之妍。
床榻内侧的空间更加显得狭小逼仄,江洄的手臂横压在她锁骨的位置,就在前不久,这双手没有借助任何工具,拧断了一个成人的椎骨。
“你……退后。”凌之妍抵住他的肩窝。
漫天漫地的血,血腥味漂浮在空气里,连庄稼都浸润成了枯红的颜色。
原身的记忆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凌之妍颤抖的眼睫轻轻阖上,小幅度向后挪了一点,让肩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抵在肩窝上的手白皙柔嫩,仿佛只要轻轻用力,就会被捏碎。
江洄撩起眼帘,沉黑的眼眸冷漠地注视着她:“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知道她们带来的酒里有毒?”
“我不知道,我猜的。”凌之妍飞快道。
“猜?” 江洄挑起一边的眉毛,“怎么猜的?”
噌——哒。
噌——哒。
江洄一手锁在凌之妍身前,另一只手玩弄着刚刚缴获的匕首,匕首不停地出鞘、收起,森冷的响动如蛰伏已久的猛兽,寻找着一击毙命的时机。
凌之妍用鼻子深深吸了口气,又用嘴缓缓吐出,她抬头与江洄对视,坚定道:“因为红衣嬷嬷和侍女们是宗正寺派来的,宗正寺掌事的少卿周构是史家的外戚,而史家的人想杀你,这不是秘密。”
江洄没有表示,沉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凌之妍:“继续。”
凌之妍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但是依然没有放开抵在江洄肩窝的手,这样坚决反抗的动作,能稍稍带给她一些安全感。
“废院外都是骁卫营的人,红衣嬷嬷四人今天进入废院的时候坚决不许搜身,后来骁卫郎们还接到了免除搜身的命令,我本以为她们只是为了保持体面,但后来你要搜我身的举动让我意识到,情况远比我想象的复杂。”
“所以你猜测,酒里有毒?”
“对,我出言本是为了试探,没想到你……出手这么干脆。”凌之妍忍不住将视线平移,烛光昏暗,目及的墙角下,一具了无生气的身体佝偻着。
“我姑且信你。”江洄退开了一点。
凌之妍还没来得及放松,匕首出鞘,利刃的尖端已经抵在了她的咽喉。
“江……”凌之妍一动也不敢动,脖子上一点冰凉将触未触,她屏住了呼吸。
“可是有个问题你还没有解释。”江洄慢悠悠道,冷冷打量被匕首指着咽喉的凌之妍,“周构不仅是史家的外戚,也与你们凌氏有亲,更是同出芷郡的同乡,周构要杀我,能用那些人,也能用你。”
“是我提醒你酒里有毒的!”
“所以你还活着。”匕首的刃尖结实地抵住了凌之妍的咽喉,“如果你没有,证明给我看。”
“这天下,只有做过的事情才有痕迹,我没有做过,如何证明?”凌之妍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指尖深深掐进了皮肤里,“你若坚持要给我扣上罪名,那你来举证,你来证明我有罪!”
咽喉奋力地震动着,刃尖刺破了一点皮,几丝鲜血洇了出来。
凌之妍无视了咽喉处的刺痛感,继续道:
“江洄,凌家在我出嫁时就已经放弃了我,你可以去查,我的母亲早逝,我跟父亲关系冷淡,我的同胞兄长也已经死在了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凌家没有能威胁我的地方,我更没有为他们卖命的理由!
“你若不信,不查,也容不得我自辨,那你就杀了我吧,也好过被囚于一方宅院,还要日日遭人疑心!”
凌之妍忍不住眨了下眼,已经蓄满泪水的下眼睑终于不堪重负,一滴、两滴……
泪水顺着下颚滑落到脖子上,经过伤口时,有些微刺痛。
“你是……”江洄眯起的双眼寸寸睁大。
一丝惊愕很快滑过,他迅速敛下眼睑,复又问道:“你是凌氏嫡脉?你的母亲是谁?”
凌之妍也有些激动,她的胸膛激烈起伏着,喊出原身经历的同时,她仿佛也与那些往事合二为一了。她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反问道:“问这个做什么?”
“回答我。”江洄低吼。
“姓闻,乐平郡闻氏。”凌之妍蹙眉,上下打量江洄。
江洄刚才泄露的那一丝惊愕她都看见了,原本她以为他只是惊愕自己激烈的态度,但他为何这么在意她出自凌氏的哪一支?
凌氏在朝堂上毫无影响力,是嫡支还是庶支,又有什么关系。
匕首终于退离了颈侧,江洄退下床榻,阴沉道:“你的兄长叫什么名字?”
“逝者已矣,你想做什么?”
也许是原身对兄长的感情影响到了自身,凌之妍捂着颈侧洇血的伤口,警惕地瞪着江洄。
原身在丧母后性格大变,除了同胞兄长外,她跟家里的人都不亲近。
其实凌之妍也有些好奇,按理说从原身的内心来讲,她已经不在意凌氏会怎么样了,为什么还会乖乖喝下毒药呢?
原身死亡前,以及她刚穿越时的记忆都缺失了,这段时间里是否发生了什么??
蜡烛燃烧了半夜,从中间凹陷下去,吞没了大片烛光。
江洄转身,匕首轻巧地划过烛身,高耸的部分被切割掉,屋内亮堂了些许。
“我知道了。”他收起匕首,淡淡道。
凌之妍抹掉眼泪,她不自觉抽噎几声,怀疑地端详江洄背影。
“这些尸身不能被发现,来帮我处理。”江洄蹲下,地上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凌之妍又跪坐片刻,最后还是下了卧榻。
该表明的态度都已经表明,江洄的反应虽然有些奇怪,但应该是相信了,既然往后要被关在这里,跟江洄这个先来者尽量保持友好,总没坏处。
不就是在他人的屋檐下讨生活么,她行的。
凌之妍套好丝履,默不作声地来到江洄身侧。
烛光的映照范围不大,但正好照到了江洄正在摆弄的对象……
“……唔。”
凌之妍捂住嘴,强行按下胃里泛起来的酸。
江洄蹲在地上,一名死去的侍女被他置于怀中,而他则熟练地为……为那女尸脱衣服!
女尸无法坐稳,一直往江洄怀里跌,江洄似乎也有些嫌弃,不断将她扶起,直到发现凌之妍来了,他百忙中道:“来帮我扶住她。”
“你要做什么?”
江洄已经将侍女的外衣脱下,卷起来放到了坐秤上。
“帮忙。”江洄重复。
女尸已经死了有些时候,幸好光线昏暗,凌之妍看不真切她的脸色。她咬唇,试探地伸出二指,刚触到一丝,猛地缩了回来。
江洄利落地脱下女尸厚实保暖的中衣,又堆到坐秤上,而后将女尸拎到墙角,又处理了一番地上的血迹。
“为何要将她们的衣服脱下来?”凌之妍用手臂挡着口鼻,他这么不挑食的吗?
瞬息间,凌之妍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冒出诸般念头。
“你不是冷么?”江洄瞥了凌之妍一眼,拎起又一套衣裙,卷起来扔到坐秤上,“你的嫁妆运不进来,还是你打算靠身上那件过冬?”
“啊?”
凌之妍愣住,江洄转身,又去脱第三个侍女的衣物。
给她的?
死人的衣服??
凌之妍有些眩晕,恶心感又泛了上来,她虽然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过得像个孤儿,但她爹妈在钱的事情上一直都很大方,别说穿死人的衣服,就是二手货她也没穿过!
江洄堂堂皇子,怎么能把这种事情做得这么自然?
吱呀——
离东北角最远的一扇窗被吹得吱呀呀响,窗纸破损了一角,寒风呼呼灌进来。
凌之妍缩了缩肩膀。
夜深后风更冷了,地上的寒气也蹭蹭往脚底心钻,她只站了几分钟,已经冻僵了。
江洄拎着最后一套衣物回来,将之扔到凌之妍的脚下。
“别想了,份例的炭火已经被宗正寺全数克扣,再过几日只会更冷,你若不穿这个,不如现在就让我杀了你,还来得痛快些。”
说罢,噌得一声,匕首出鞘。
寒光滑过凌之妍的双眼。
“活还是死,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