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菊?
姜姒蹙眉,倒是想了起来。
可她依稀记得墨菊该是随着姜瑶一同去了汾阳老家的,怎会出现在这儿?
还形容如此狼狈?
可还不待她多想,情绪激动的墨菊便仿佛力竭般突然晕了过去,吓得身旁的小厮以为是自己力气太大所致慌忙松开了手。
“先将墨菊带回姜府安置吧,”姜姒沉吟道,“再去医馆给她唤个大夫。”
“明白。”红蕊点头。
因着路上这一出耽误了些时辰,待一行人抵达姜府时,门口候着的丫鬟立在石狮旁已有些昏昏欲睡的势头,耷拉着脑袋提不起精神的模样,竟是丝毫没察觉府前来了人。
红蕊见状眉头微皱,上前轻轻推了推那丫鬟的胳膊,唤道:“襄荷,醒醒。”
襄荷被搡得吓了一跳,抬起脑袋刚想骂人,便瞧见了眼前数日未见的二小姐身边的红蕊,一愣过后突然反应过来,忙碎步走到车厢前福了福身心虚道:
“二小姐回来了,夫人正在晚香堂候着呢。”
“知道了。”姜姒隔着车厢道。
听见应声,襄荷便朝后摆手招了两个随行的小丫头,“你俩过去抱二小姐下车。”
两个小丫头点头上前,不料却被一旁的红蕊笑眯眯地伸手拦住了去路,不禁愣住,神色求助地望向下吩咐的襄荷。
襄荷眉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道:“你拦着她们做什么?二小姐不下车吗?再耽误夫人该等急了。”
只是还未等到回答,便见到裴府的小厮不知从哪儿抬出个长木板,在襄荷讶异的目光中动作迅速地布置在了马车车架前,还弯腰使劲按了按似是在衡量着是否稳固。
随后,车帘被净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只见一袭青衫的清隽郎君推着坐在轮椅上姿容艳丽的小娘子缓缓下了马车。
小娘子一身月白络丝云纹秋衫,曳地的海棠红销金裙摆微微散开恍若流云,直衬得佳人更加肌白如雪,明艳动人。
这是她们那个自幼在容貌上便被大小姐压过一头的二小姐?
襄荷还在愣神当中,却见到那清隽郎君抬眸瞥向挡路的自己时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
她登时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几分尴尬,忙退到一边福身道:“二小姐,姑爷,请随婢子来。”
一行人先后入府各自安顿。
红蕊得了姜姒的吩咐去安置墨菊,襄荷引着姜府的新姑爷推着二小姐前去姜夫人所在的晚香堂。
不同于裴府绕水而建的曲折回廊,姜府的府邸宽阔,院落大多布局规整,视野开阔。
穿过前厅,便是一片小花园,两旁载满了花草,只中间一条碎石与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通向后方的庭院,颇有一番雅趣。
襄荷闷头在前面带路,一心念着早点回内院交差好回屋睡个回笼觉,只觉身后咕噜咕噜的轮子滚动声传入耳中甚是烦扰,心中暗自嘟囔着,却忽而察觉那声音似是消失了,疑惑地回头一看。
原是新姑爷停下了脚步,不知因何驻足不语。
襄荷压下心底的不耐,转身笑了笑,“姑爷是有什么事儿吗?夫人还在等着我们呢。”
姜姒在轮椅停下时便立马发觉了,只是碍于视线并不能瞧见身后人的表情,微微仰首,问道:“怎么了?”
头顶传来裴珏的声音,“无事,只是觉得这石子路旧,该换了。”
怎么突然提起这石子路来了?
姜姒闻言不解,低头望向脚下一块块散落分布的鹅卵石。
襄荷道:“姑爷说笑了,这是我们家大小姐去年刚吩咐铺的路,可新着呢。”
裴珏闻言,眉心微蹙,垂眸看向轮椅上似是已经习惯颠簸不适的少女,眸色深了深,终究并未多言,只道:“走罢。”
襄荷闻言转过身继续带路,只是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新姑爷真是没事儿找事儿!
这路不挺好的吗?又好看又别致,顶多硌脚了些,但那又怎么了?他又不住姜府,还管那么多!
……
待到快要到晚香堂时,襄荷却让另一个小丫鬟引裴珏去了姜父的书房。
“夫人说和二小姐有些体己话要说,请姑爷暂去老爷的书房歇息一会儿。”
姜姒点点头。
襄荷上前扶上轮椅,不料却被避开。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姜姒温声道。
襄荷伸出的手尴尬地滞在半空中,闻言也不勉强,笑了笑,“是。”
只是跟在姜姒后面时,却悄悄地撇了撇嘴。
不乐意拉倒,她还省些力气呢!
二人很快便来到了晚香堂,姜姒却在姜夫人的屋前停下了。
落在几步之外的襄荷隐晦地瞟了瞟房前约莫两掌高的门槛,心下暗笑装作不知,语气故作疑惑道:“二小姐不进去吗?”
姜姒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你自去忙吧,我和夫人单独说会儿话。”
襄荷干脆利落地福身告退。
院内一时之间只剩落叶飒飒的动静。
半晌,屋内传来姜夫人不辨喜怒的声音,“你要在外面待到何时?”
“待到母亲想好如何和我解释那封信的时候。”姜姒淡淡道。
片刻,脚步声响起,姜夫人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你这是在怨我?”
“请母亲安,母亲言重了。”
姜夫人望着端坐在轮椅上的二女儿,眼神复杂,“我并非疑你,只是……”
“只是我刚稍稍透露出对瑶姐姐的怀疑不久,她便失踪了。”姜姒截过话头道,“到底为何母亲会第一个想到与我有关系呢?为何不能是瑶姐姐自己贪玩溜走了呢?母亲到底知道些什么?”
姜姒面上不动声色,但掩在衣袖下的手却因紧张而早已攥紧,话里带着明晃晃的试探。
“那天,我见着瑶姐姐好似也去了城外寺庙,她是去……”
“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姜夫人迅速打断未尽之语,视线扫过空无一人的院落,确定无其他人后才继续道,“裴瑾已死,裴家都不再追究往事,你又何必非得掀起这汪池水搅得大家都不安宁?”
似是瞧见了姜姒脸上的冷淡,姜夫人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道:
“裴家老爷已来信给我言明陆氏那个疯婆娘所为,他们家也愿意将错就错来弥补,少夫人的位子非你莫属,以后裴府的中馈也会交到你手中。”
“况且我冷眼瞧着,那裴家大郎是个品行端正的,断不会做那等背信弃义之事抛弃身有残疾的妻子,否则那封信只要拿出来便是让外人戳着他们的脊梁骨骂,裴家的声誉也会顷刻间毁于一旦。”
“你就安安稳稳地做裴家的少夫人不好吗?”
品行端正。
身有残疾。
姜姒脸色微微泛白,抿紧了嘴唇。
原本平日里听起来甚是平常的字眼,可此刻放在一起不知怎的却觉得尤为刺耳,苍白指尖不自觉地在柔软的掌心掐出几道深深的红色印记。
刻意忽略掉那些扎入耳中的话,姜姒深吸一口气抬眼直视身前人的眼睛,“母亲如此为我着想,女儿愧不敢当。只是母亲真正想说的话,怕不是这些吧?”
秋日里的风微微泛着凉意,轻轻拂过院中的母女二人,像是在中间划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姜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终是问出了口。
“瑶儿毕竟是你的胞姐,她如今身在何处?”
————
另一边的书房。
许是姜父去世多年,虽看得出来有人定期打扫,可屋内空气滞涩,仍隐隐透着一股沉闷的气息。
一眼扫过去,书房内只放了一张简单的书案并几把梨花木椅子。
书案后的架子上摆的书籍颇多,从诸子百家到兵法谋略,可谓是文武均沾。
倒是两边的墙上不曾瞧见一向受文人雅士青睐的字画,反倒挂着几支寒光冷冷的红缨长枪,几把锋利的弯刀,一瞧便知书房主人的身份。
裴珏注意到窗格下摆了一张矮矮却宽大的书桌,瞧起来与整间屋子的摆设颇有些格格不入。
走近些,才发现这方矮桌桌面的角落处镌刻着一个小小的名字,笔法稚嫩。
——以以。
裴珏垂眸望着这歪歪扭扭满是稚气的字,一向冷清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忽而,屋外隐约传来了一串杂乱的脚步声。
裴珏眉眼微动,朝虚掩的窗外望去,院外似是来了两个偷闲的小丫鬟。
“夫人既不让我们在晚香堂待着,也没额外吩咐什么活儿,那咱俩就在这儿歇会儿呗,反正无人瞧见。”高个儿丫鬟语气满不在乎道。
“也不知道夫人是要和二小姐悄悄说些什么话,还非得避开咱们。”另一个个头稍矮的丫鬟小声道,“不过你瞧见二小姐那身打扮没?想来在裴家一定过得不错。”
“嗨呀!你这就不懂了,光鲜亮丽是做给外人看的,只有自己才知道内里苦不苦呢!”
高个儿丫鬟似是来了劲,继续道:“你入府晚,不晓得咱二小姐和裴家三公子那自幼青梅竹马的情谊有多深厚。我可是听见了那小道消息,说裴三公子啊,早就没了。原本好好的眷侣如今天人永隔,失了情郎的二小姐那心里能不苦吗?”
矮个儿丫鬟迟疑道:“可我瞧着咱姑爷也挺好的……”
高个儿丫鬟闻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缓缓道:
“有道是新不如旧。”
“这活人呐,是永远也争不过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