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房还算清闲,不像大厨房那边,既要做主子们的一日三餐,又要做下人们的伙食,忙得很。
不过是那边人也很多,据说连灶上的厨子都是两个轮番做。
相比起来,后厨房只要钱娘子不在,谭霜她们就没人盯着。
谭霜在灶里添了根柴,自己拿了小方凳和干核桃,坐在门口迎风处吹凉剥核桃。
小半天剥了半簸箕,她簸了簸核桃仁,脖子酸痛,站起来转转脖子时就见钱娘子从门口进来,面上带着藏不住的笑,腰间鼓鼓囊囊的,手上还拿着一碟糕点。
谭霜猜她这是得了赏了,每逢钱娘子亲自去送小食点心,回来时脸上的皮都是舒展的,这次笑得这么欢快,想是大娘子赏的厚。
钱娘子今儿忙活一早上给娘子和大姐儿做了几道爽口的点心,天儿正热,娘子吃得爽快,特赏了她一个银镯子,并两串铜板,还将桌上吃剩的外头买来的茶糕匀了半碟子给她。
那茶糕是允州城第一字号的点心铺子百味庄新出的品,寻常官太太都没吃上的,倒让她先享了口福。
当然,那两串铜板是娘子叫她分给后厨房做事的几人这档事,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只从上面撸下来二十个铜板,留着明儿给了福乐就是。
她打算得好,一抬头就见谭霜站在门口看她,她脸一拉,上前道:
“瞧什么,没事儿做了,让你剥的核桃剥完了?”
谭霜给她让了路进门,
“剥着呢,快了。”
钱娘子哼了一声,“我还当你没活干了,待会子弄完了核桃,把柜子里的糯米粉拿到院里晒晒,晚上别忘了收回去。”
“晓得了。”
钱娘子说完,把碗里的糕儿用油纸包了,提在手里扭身出去了。
谭霜见她背影远去,知道她今晚不一定回来。
钱娘子出了后厨房,一路往家去,刚走到小角门,她独儿钱升就在拐角叫她一声:
“娘!”
钱娘子吓一跳,四处瞅了瞅,见没人,快步走过去,将她儿子拉到角落,小声道:
“怎的过来了?不是还有十几日呢?那边催了?”
钱升却将手往她腰上摸,含糊道:“有多少了?急着用呢。”
钱娘子拍拍他的手,把手上的糕递给他,又从自个儿从怀里摸出个荷包,里头是两张三十两面值的银票,又把手上的镯子撸下来,怀里今儿昧下的铜板也都给了她儿子。
“我儿,还差那三十两,你去家里娘藏银子的老地方,那儿放了两个银锭子,并一些散钱,你将它取了,想来是够用了,余下的给我儿花用,可别想着再进那地儿了,门子里逛逛那是男人们该的,可这骰子,牌九,赌上了一分本也拿不回来,这一回娘是真把棺材本都给你拿出来了,你答应娘的,可得记住了。”
“知道了,知道了。”
以往钱升拿了银子,自是甜言蜜语的哄着他娘,哄她娘开心了,下回还要什么,也给了他去,这回却是话也没说上几句,钱已到手,敷衍了两句就要走了,脸上藏不住的焦躁。
钱娘子惯常被她这个儿子哄得好,眼巴巴见他走远了,心里有些不放心,揣着心事回后厨房。
那厢,钱娘子刚走,谭霜就见了个她想不到的人。
今儿天好,封家老太太处,四姑娘封荛和妹妹封葵约好了一道去给封家老太太李氏问安。
作为五姐儿身边的丫头,倚梅也跟着一块去了老太太的院子,封荛是个嘴甜的,她姨娘又是老太太李氏亲亲侄女小李氏,所有的后辈里,除了最小的弟弟,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她。
两姐妹一个说,一个笑,把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
眼见气氛和乐,倚梅想起她家姑娘被钱娘子克扣小食的事,姑娘年纪小,不会为自个儿着想,她怎么着也要为姑娘说两句。
便在老太太提到今儿府里送上来的那百味庄茶糕时,多了一句嘴:
“那百味庄做的糕是顶顶好的,可咱们府里后厨房钱娘子的手艺也不赖,前前些日子,做的那卤子咱们姐儿吃得好呢,可就是太少了些,送到咱姐儿的手里,巴掌多,两口就吃完了,还都是些素头巴脑的东西,也不知钱娘子是怎生安排的。”
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连八岁的四姐儿都听出来了,老太太耳朵里却只听到那句:后厨的钱娘子厨艺不赖。
老太太笑呵呵看向五姐儿:“葵姐儿爱吃叫她做就是,甚么稀罕物不成,正巧我老婆子嘴也欠了味,巧儿,你和倚梅去叫那钱娘子造些上来,荤的多些,我爱吃,素的也不要少了,五姐儿爱呢。”
倚梅脸都憋红了,只好曲下身道了声“是”便和巧儿走了。
告状没告成,还给钱娘子抬了脸,一路上,倚梅憋着气,不免在脸上显漏几分。
巧儿虽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但却是个二等丫头,和倚梅不疏远,便安慰她道:
“老太太年纪大了,就那般,莫往心里去。”
倚梅道:“我倒没什么,就是委屈了我们姐儿,被个老刁奴这样为难。”
巧儿说:“那老虔婆仗着大娘子不待见姐儿们,就这般胡来,姐儿们再怎么着,也是主子,她却只认了大娘子那边的。我听说这个月三五时常的做着小食点心往那边送,连老太太这边也不理的,听翠红说,就今儿,还得了不少赏呢。”
翠红是她顽得好的姐妹,叫管事妈妈调进大娘子院儿里洒扫去了。
正院的大娘子欧氏,一贯不中意这几个庶女姨娘的,老太太为着这个,和她闹了不少来回,因此两个丫头这般说话,也是有缘由。
倚梅冷笑道:“难为她跑得勤,赏了她多少银子?见财眼开的东西,也不看看这家里姓什么。”
巧儿说,“说是赏了个厚银镯子,半碟百味庄的茶糕,并两串钱,分给后厨的,翠红正拿着扫帚在窗口扫地,瞧得真真的。”
倚梅道:“迟早老太太收拾她。”
两丫鬟一路走一路说,很快到了后厨房,对视一眼住了嘴,迈步进去,撞见了正在搬长凳子晒糯米粉的谭霜。
谭霜看见两人进门,直起腰来,问:“两位姐姐有甚么事,钱娘子这会子不在,方才出去了。”
谭霜这月来虽是长了些肉,但倚梅还记得她,她往后厨房左右扫过眼,见里面干干净净的,厨具桌椅都整整齐齐摆着。
随后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个勤快的,事事都做得利落,这样闷着头做,难怪娘子赏你们后厨房两串钱分呢。”
谭霜听了,想起来方才钱娘子腰间那鼓囊囊的腰包,原是娘子赏他们的铜板。
人微言浅,她又能怎么样,只好装作一副一概不知的样子,看着倚梅不说话。
倚梅见她那样子,心头暗恼,这丫头也忒木了些。
翠红劝道:“指望她做什么呢,一个不知事的小丫头,既然钱娘子不在,回了老太太让她老人家过问,这正当值呢,她不在后厨房做事,倒不知跑去哪里躲懒,看老太太怎么治她。”
谭霜只做听不见,二丫鬟商量着正要回去告状,钱娘子从门口进来,身后还跟着福乐。
谭霜有些诧异,她瞧方才钱娘子那作势,应该是要回家才是,怎么回来了?
钱娘子见到倚梅和巧儿,倚梅不说,巧儿她面上还是要给她两分笑的。
“哟,巧儿姑娘怎的来了,可是老太太有甚么想吃的?”
巧儿和倚梅对视一眼,似笑非笑道:“娘子这是打哪儿回来,老太太催着想吃娘子做的卤子,等半天也不见你来,我俩正想回去禀了老太太,你贵人事忙,不在院儿里呢。”
“哟,巧儿姑娘这是冤枉我了,我正想着院儿里柴火少了,去叫福乐使那挑柴郎担些柴来呢,诺——”
她朝开着房门的柴房努了努嘴,果然,那柴火只有小半,估计只能用个三五天的。
巧儿没了话,倚梅瞪着眼睛:“你这后厨房柴火使得倒比造饭的大厨房快去,东西做得倒勤,就不见给老太太和姐儿们送些尝尝,钱娘子,你眼睛里还有没有其他主子了?”
钱娘子怪叫一声,“倚梅姑娘,你这可就冤枉我了,哪里是我不肯送,我也是怕老太太和姐儿们瞧不上我的手艺,原先送过几回,连五姐儿都说不合口,我也是怕再送去遭主子们嫌弃,这才没有吩咐不敢胡乱拿去的。”
倚梅被呛了几句,还想与她再论论克扣五姐儿的事,巧儿拉住了她,使了个眼色。
道:“从前是从前,如今老太太想吃,四姐儿、五姐儿都在那儿等着呢,你造得好,不要谦虚了去,不管荤素,都给主子们备上了送过去,日后可别自己瞎琢磨主子心意了。“
“哎。”钱娘子得意地看了眼倚梅,应下了。
回去的路上,倚梅怪道:“做什么拦我,定要好好骂那老货几句,好教她知道我们姐儿不是好欺负的。”
巧儿道:“与她争嘴上功夫做什么,她现在有大娘子疼着,再说她,当心她到大娘子哪儿哭去,你还要连累五姐儿,我看啊,你倒不如……”
她附耳在倚梅耳边说了一阵。
倚梅听罢,面上渐渐浮出笑来,一拍手道:“好,好,叫她们狗咬狗。”
巧儿噗嗤一笑,和倚梅说说笑笑地走了。
谭霜这边,又去重新起火搭手,帮着钱娘子做卤子。
有老太太镇住,钱娘子也不敢再做什么小动作,少些甚么食材,都使了谭霜去买,好歹是足数足量地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