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街尾,有一家布料铺子。

虽是比不得晴娘替主家管着的布庄——‘晴光色’,但好在价格便宜,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

姜芷妤跑过去时,掌柜小娘子将将要关铺子,她央求了几声‘好姐姐’,才哄得人应她挑料子。

“这几匹料子最是适宜裁春衣,花色也好看……”掌柜小娘子与她介绍道。

“好姐姐,劳烦您,将那绢丝拿来给我瞧瞧。”姜芷妤指着一旁摆着的几匹绢道。

绢丝昂贵,也易损,寻常姑娘都是拿来做里衣的。

掌柜的也无不可,将那几匹料子抱来给她瞧,“这桃粉,靛青,是姑娘家多买的,这浮光绢丝价稍高些,但是做小衣好看……”

姜芷妤轻咳一声,羞怯问:“价低的是哪几色?”

掌柜小娘子:……

红灯笼高挂,招幡飘扬。

姜芷妤心满意足的抱着几色绢丝料子回家去。

刚赚来的半贯钱花了个干净,还腆着脸让小娘子送了她好些用不到的碎料当添头。

这个时辰,酒楼、小食摊子热闹正当时,嗅得满鼻香。

“猪肚汤喽……”

“小馄饨……”

“刚烤好的肉串,姑娘可要来几串尝尝?”

姜芷妤一路吞咽着口水,好容易行至巷子,便见自家门前一团圆乎乎的黑影。

姜小二双手托着肉脸坐在门口,瞧见那朦胧人影儿,忙不迭的迎了上去,“阿姐!”

瞧见她怀里的东西,姜止衡顿时瞪圆了眼,不可置信的问:“你将我床头的银子花啦?”

姜芷妤饥肠辘辘,也无心与他多话,道了句:“我自己赚的。”

说着,提着裙角进门去。

前院没有动静,晴娘和姜老三都没回来。

姜止衡屁颠颠的跟在她身后,提醒道:“阿姐,我们该去吃娇娇姐的生辰酒了,清荷姐姐方才来寻你,你不在家,她便先去了……”

“去将油灯点上。”姜芷妤推开自己屋子的门,使唤道。

姜止衡乖乖的掏出火折子,吹了下,豆大的火光跳跃,将桌上的油灯点着了。

桌上的水早已凉透,姜芷妤也顾不得嫌弃,连喝三杯才方觉解渴。

姜止衡眼巴巴的站在旁边瞧她,“街上不是有卖糖水的?怎么能渴成这般?”

姜芷妤斜他一眼,想说他‘何不食肉糜’,但也懒得开口,只道:“你自个儿去吃酒吧。”

“你不去?”姜止衡面色有惊讶。

“没空去。”姜芷妤慢吞吞的道,拎着桌上的油灯,和用油纸包着的绢丝坐去了梳妆台前。

她翻了翻妆奁,摸出一朵褪色许久的绒花来。

虽是瞧着旧了些,但依然漂亮,花蕊处,粉色艳丽,往外延,颜色逐渐浅淡,层层叠叠,仿若一朵真桃花。

这还是姜芷妤十岁过年时,跟着阿娘去王府给贵人请安,贵人赏的一朵。

绒花,荣华,贵人图个好兆头。

这般精致的绒花,姜芷妤自是做不出,可如法炮制,总能得三分要领。

姜止衡瞧她翻翻找找,皱巴巴着问:“怎就没空?你忙什么?”

“小孩儿别管大人的事。”姜芷妤说罢,起身将他往门外退去。

她不也没问姜老三,为何偷偷带着她阿娘去下馆子?

“诶——”

姜止衡还未挣扎,面前的雕花檀木门毫不留情的阖上了。

姜止衡长叹口气,一副稳重模样,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出门吃席去。

梁娇娇还未及笄,生辰不算得席面,但家里宠她,酒菜丰盛,也来了几位街坊,气氛热闹。

许清荷和沈槐序都在,梁小司与梁娇娇也坐在旁边,跟前杵着几个不知事的小孩儿,甜丝丝的吃麦芽糖。

瞧见姜止衡一人进来,梁小司问:“你阿姐呢?”

姜止衡摇摇脑袋:“我阿姐忙着呢,让我自己来。”

闻言,梁娇娇气得跺脚,“她忙什么?分明是成心落我脸面!”

上座的邹氏听见,面色也有些尴尬,平日里姜芷妤那丫头瞧见她,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但街坊邻里,多少也要给些脸面才是。

姜止衡模样认真的解释:“不是。”

说罢,目光环视一圈,又问:“你们谁惹她了,我阿姐脸色可不好看。”

沈槐序捏着糖纸,眉头轻挑了一下,没开口。

身上落了几道视线的梁娇娇喊冤,“都看我做甚?我今儿都没见着她!”

她今日生辰,特意穿了她阿娘替她新裁的春衣,还没跟姜芷妤显摆呢。

许清荷站起,“左右还没开饭,我去瞧瞧她。”

梁小司刚要动,膝盖上忽的被糊了一小块糖。

梳着双丫髻,不及他腿高的小孩儿双眼发懵,手里的猪八戒糖人脑袋突然没了。

“对不住,腿突然有些抽筋。”用膝盖顶小孩儿的始作俑者歉然道。

梁小司:“不碍事。”

这一耽搁,许清荷已然出去了。

只是不想,梁娇娇也跟着一道走了。

姜芷妤刚将那多绒花仔细拆了,便听得外面许清荷唤她。

“进来吧。”姜芷妤道。

门吱呀一声推开,进来二人。

姜芷妤瞧见许清荷后面那穿红戴绿的,眉梢轻扬,问:“你怎么也来了?”

“我来瞧瞧你多大脸,还要寿星亲自来请。”梁娇娇抬着下巴,盛气凌人道,目光却是落在她拆开的绒花上,没忍住,不忿道:“尽会糟践东西。”

“要你管?”姜芷妤怼道。

她倒也不是故意不去吃梁娇娇的生辰酒的,只是明日便是十五,得月桥有庙会,舞狮耍灯踩高跷,比平日里的鬼市热闹更甚,届时来逛的人定然许多,其中不乏许多有钱娘子。

姜芷妤想卖绢花,定要赶在明日傍晚前都做好才行。

“这是做什么?”许清荷将门关上,瞧着她梳妆台上的铺张问。

“做绢花。”姜芷妤道。

许清荷没多问,反而道:“真不去吃她的生辰酒啦?”

姜芷妤摇摇脑袋,一副刚想起来样子,将袖袋里用帕子包着的珠花拿出来,递向梁娇娇,“喏,生辰礼,祝你生辰吉乐。”

梁娇娇哼了声,伸手接过,却又瞧向她桌上那朵拆开的绒花,撇嘴道:“都是你用过的,那你倒是不如将那朵稀巴烂的绒花送我。”

姜芷妤朝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朵珠花我没戴过。”

她再是不讲究,也不会送梁娇娇她用过的东西。

旁的小孩儿过年都不想穿用哥哥姐姐的衣裳改的新衣,更何况是梁娇娇这个矫情鬼。

“还有,什么稀巴烂,这绒花我过会儿子还要粘回去的,小屁孩儿不知道别胡说八道,回家过你的生辰去。”姜芷妤又道。

梁娇娇气得跺脚走了。

许清荷往门口瞧了眼,这才压着声儿问:“你做绢花做甚?”

姜芷妤也不瞒她,“明日有庙会,我拿去卖银子。”

“我帮你吧。”许清荷道。

姜芷妤平日里不缺银子花,许清荷自然知道她赚银子为何,这姑娘犟得很,认定的事,谁也别想拧过她。是以,哪怕许清荷无需她还银子,这人也半分不听。

“不用,你去吃梁娇娇的生辰酒吧,”姜芷妤闷闷道,“不是同你客气,只是我也没买到多少绢丝,不够你糟蹋的。”

许清荷:……

虽是她曾弄坏过姜芷妤两支珠花,洗破过她一件衣裳,断了她一柄木梳,抠掉她一块胭脂……

好吧。

“我吃饭去了。”许清荷道。

又问:“要给你端一碗来吗?”

“不用,我阿爹带我阿娘下馆子去了,回来会给我带好吃的。”姜芷妤挥挥手道。

许清荷:“那我明儿陪你去鬼市卖绢花。”

“好~”

梁小司衣裳上的糖渍还未擦干净,梁娇娇就气鼓鼓的回来了。

沈槐序侧首瞧去,门口空无一人。

“阿妤呢?”梁小司问。

“忙着做绢花,没工夫来。”梁娇娇撇嘴道。

“做绢花做甚?”旁边邹氏听见,问了一嘴。

“戴啊,她那么臭美。”梁娇娇酸溜溜道。

她爹娘虽也宠她,但梁娇娇每月可没有例钱拿,偶尔趁着她爹娘心情好,哄着买一朵珠花戴,已是很好了。

她没瞧见,话出口时,旁边坐着的沈槐序神色一动。

邹氏眼尖,瞧见了梁娇娇手里的东西,“这是阿妤送你的?”

梁娇娇:“嗯。”

其实,她还是更喜欢姜芷妤拆开的那朵绒花。

簪在发间,漂亮极了。

旁边一位刚过门的小娘子顺着话儿瞧来,神色一顿,继而笑道:“还是阿妤大方,珍巧阁的东西向来贵,这珠钗我记着是一盒四支,珍巧阁的年前新款年礼,只一支便得小一贯钱,咱们寻常人家哪里舍得买。”

梁娇娇:?

邹氏也是一惊。

就这个小东西,便是他们家大半月的嚼用?

忽的,外面插来一道清亮女声——

“周嫂嫂这话说的,梁娇娇也不是旁人,她与阿妤一同长大,虽是吵闹了些,但也情谊匪浅,不是旁人比得上的。这珠花是贵了些,那也是阿妤眼光好,若是劣质东西,莫说阿妤瞧不上眼,送人作生辰礼更是拿不出手。嫂嫂觉得可是?”

周小娘子面色有些臊,点了点头,僵着声儿附和一句:“那是自然。”

许清荷淡淡瞧她一眼,“既周嫂嫂觉得也是,那便不必艳羡梁娇娇了,待你生辰时,嫂嫂的手帕交自也会为你备厚礼,如若没有,周嫂嫂可想想自个儿给人家送出了什么生辰礼。”

众人:……

不愧是在衙门当差的姑娘。

这气势,委实吓人。

梁娇娇神情忸怩,抓着手里的珠花欲言又止,渐渐红了脸。

原来,姜芷妤这般喜欢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