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宇文徊强忍着胸前的伤痛,撑起身子,“让父皇担忧了。”
安帝坐到床榻旁,拿出软枕让他靠着,此刻他的眼中全无帝王的威严,全是慈父般的关怀。
“快躺下,太医已经跟朕说了,你这伤口过深,要养上好几个月,千万不可大意。朕年轻时,战场杀敌,也受过重伤,硬抗了下来,现在老了,身上的毛病一年比一年多。”
迢迢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皇帝这幅模样,忽然见到他这样关心皇兄,既为皇兄感到庆幸,又为皇兄不公,同样都是皇子,皇兄却从未得到皇帝的器重,常年受到冷落。
若不是这次皇兄为他挡了一箭,怕是这辈子都记不起来宫里还有一位三皇子。
安帝瞥见乖巧站着的迢迢,眼神也多了几分慈爱,“迢迢怎么站着,快坐下,这里又没有旁人,不必讲究这些礼节。”
内侍急忙为迢迢搬来凳子,安帝看着二人,想起迢迢因为宇文徊受伤着急落泪的模样,忽然感慨道:“方才你一直昏迷不醒,你二妹跟了一路,一直握着你的手不松开,谁劝都不行。”
迢迢坐直身子,曼声道:“父皇不也是,一直在这里守着皇兄。父皇爱子之心,定是感动了上苍,才使得皇兄化险为夷。”
虽是谄媚之语,可安帝心里还是跟着高兴起来,越看越觉着两兄妹顺眼,“依朕看,是大梁的小福星在此庇佑。”
“要知道,当年皇后难产,多亏有你二妹在,才算渡过难关。”
迢迢惭愧地低头道:“父皇怎么提起这事来,迢迢实在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的,当年国师可是算了好几卦,日日观测天象,才选中了你。这些年,大梁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怎么不算是小福星呢。”
迢迢莫名心酸起来,帝王的恩宠去得快,来得快,前几年她还是宫里备受冷落的养女,今日忽然翻身成了皇帝口中的福星。
迢迢揣摩着,这次皇兄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定要好好把握,她不想让皇兄白白受了这一箭。
她的皇兄本就该是翱翔的鹰,不该被困在宫里郁郁不得志,想到这,她鼓起勇气开口道:“说来,这次遇袭,还要多亏皇兄为父皇挡了那一箭,迢迢只是别人口中的福星,皇兄才是那个能挡灾避祸的真福星。”
“迢迢说得对,徊儿,多亏你挡那一箭,不然如今重伤的就是父皇了。”
宇文徊面色如常,“父皇,这是儿臣应该做的,寻常百姓家里,父亲重病,儿子都要在床前侍奉,更何况是帝王家,儿臣只盼着父皇平安无事。”
安帝一想到这些年因为那些旧事与这个孩子有隔阂,心中便懊悔不已,他关怀道:“好好养病,等你养好了身子,也是时候出宫开府了。”
“父皇,儿臣还没到开府的年纪。”
“规矩是规矩,泽儿也是十七岁就出宫开府了,他那个不成器的样子都能破例。”
太监站在帘外禀道:“陛下,齐王殿下求见,说那刺客要见到陛下才肯招。”
安帝起身,走时还不忘叮嘱道:“徊儿安心养伤就行。”
迢迢见皇帝出去,才一脸欢喜道:“皇兄,你可以出宫开府了。”
宇文徊却只盯着迢迢散落的鬓发,可惜他抬不起手 ,没办法为她梳妆,道:“阿迢的鬓发都乱了。”
迢迢伸手顺了顺头发,不放心问道:“皇兄,方才我是不是说得有些唐突,会不会让陛下觉着我在为你邀功。”
她在宫里多年,也深知皇帝多疑,性情不定,今日觉着皇兄为他挡箭,他心疼懊悔,明日说不准便又看皇兄不顺眼了。
宇文徊盯着迢迢散发的模样,少女柔软乌黑的发丝,脸上泪痕未消,哭过一场的眼睛格外明亮,蹙眉思量着。
“不会,我还要谢谢阿迢呢,这事我不好开口,迢迢却替我说了。”
迢迢长舒口气,总算放下心来,“不能让皇兄白白挨这一箭,依皇兄的才能,本该去朝堂施展,却被困在宫里。”
迢迢接着道:“用不了多久,皇兄就变成亲王了,以后就能招揽贤士入府,与皇兄一起谋事。”
迢迢一本正经地出谋划策。宇文徊双眼温情地盯着她看,他尽力地动了动手,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心里又急又恼,忽然恨起自己,怎么挑了这个地方中箭,他现在连碰一碰阿迢的脸都做不到。
“阿迢,能抱一抱皇兄吗?”宇文徊实在气急,只能眼巴巴地问她。
迢迢没有多想,轻轻地靠在宇文徊的肩膀上,却没看到宇文徊眼中的爱意,喃喃道:“皇兄要快快好起来啊,阿迢吃不到皇兄为我做的长寿面了,不过没关系,等皇兄病好之后,差不多也到了皇兄的生辰,往年都是皇兄为阿迢煮长寿面,今年我给皇兄煮一碗。”
宇文徊闻见迢迢发丝上的兰花香,心神都安宁下来。
青松踏进屋门时,正看见兄妹二人十分亲昵地倚在一起,慌忙转过身,可又觉着不太对劲,又转了过来。
“青松,怎么了?”
青松上前道:“殿下,陛下已经审问出来了,那个刺客亲口承认他是呼兰国大王子殿下派来的,专门为了刺杀赫连世子。”
宇文徊像是早就料到一样,平静道:“阿迢,那个箭头呢?”
迢迢拿出来递给宇文徊,“皇兄要这个做什么?”
宇文徊回道:“当然是为了救赫连世子,阿迢未来的夫君。”
迢迢一脸疑惑问道:“赫连世子怎么了?”
“公主从回来到现在都在殿下身旁,想来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赫连世子被刺客抓走了,现在陛下正派人全力追捕,不过这都快天亮了,还没找到赫连世子,怕是凶多吉少。”
迢迢站起身,逐渐瞪大了眼睛,她脑子一片混乱,有些不太明白,“我原先以为这些刺客是为了刺杀父皇,居然是为了赫连世子吗?”
宇文徊接道:“阿迢,他们还没这个胆子来刺杀大梁的皇帝,不过能潜入红玉山从御驾队伍里带走赫连世子,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迢迢没了头绪,胡思乱想道:“那他生死未卜,我岂不是还没嫁过去就要守寡,不对,不能这样咒人家,况且还没成呢,算不上守寡。”
正想着,忽然听见宇文徊的笑声,迢迢问道:“皇兄笑什么。”
宇文徊眼中尽是温情,“妹妹,你就这样想为他守寡吗?”
迢迢摇头否认道:“当然不是,我只是觉着变得也太快了些,好像做了一场梦,忽然被拉去和亲,过了没几日,未婚夫又被抓走了。”
“迢迢不用想这么多,宫里的事风云变幻,来之前,咱们俩还是不受宠的皇子公主,可经此一遭,日后只怕还会招来旁人嫉恨呢。”
宇文徊咳了几声,皱眉道:“没想到中一箭,这么疼。”
迢迢满眼心疼,急忙查看宇文徊的伤势,上半身的衣衫全都褪去,小麦色的肌肤袒露出来,好在身上缠满了绢帛,只露出了一小半。
迢迢却毫无避讳,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番,她皱着眉头,安抚道:“皇兄别怕,要是再有人欺负你,我就跟他拼命。”
宇文徊宠溺地笑了笑,“好。”
青松有些着急地干咳了几声,“公主殿下,折腾一晚上,这天都快亮了,方才我进来时,拂柳掌事还在外头等着殿下呢,您看要不先回又春苑,这里我来守着。”
迢迢应道:“好,皇兄躺下歇息吧,等明日我再来陪你。”
宇文徊点了点头,目送着迢迢离开,他拿起手中的箭头,递给青松。
青松接过来,看着箭头上的刻纹,“这是塔丹族的图腾。那这刺客还当着陛下的面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呼兰人。”
“说实话,原先属下还真的以为是呼兰人,没想到竟是塔丹族人假扮的,这样一来,塔丹族既可以毁大梁与呼兰国的联姻,又能让呼兰与我大梁心生间隙。”
宇文徊皱眉道:“你去把这个交给陛下吧,就说这是从我身上取下来的箭头。”
青松走没多久,安帝便急匆匆地进来了,身后还跟着齐王宇文渊。
“父皇,这就是呼兰国王子间的内斗,赫连世子此番下落不明,定是凶多吉少,咱们就别掺和了,应该及时告诉使臣,让他回去禀告呼兰国主。”
“反正呼兰国主还有三个儿子呢,将来谁继承国主之位,咱们就把二妹嫁给谁,反正最后不会吃亏。”
宇文徊听到宇文渊的提议,眼眸暗了几分。
安帝显然不同意他这个想法,反问道:“呼兰国主是有这么多儿子,可是你能保证他们继位之后能愿意与我大梁交好吗?”
“据朕所知,呼兰国大王子心狠手辣,曾扬言等他继位后,要把大梁踏平呢。”
安帝不想再跟宇文渊商讨,拿出箭头问宇文徊,“徊儿,你说这是从你身上取下来的箭头。”
“是,儿臣看上面的刻纹很眼熟,就让青松拿给父皇看,这是塔丹族的图腾,那名刺客定是没有说真话。”
宇文渊听到他这样说,立刻否认道:“不可能,这些刺客若是想嫁祸给呼兰族人,定不会用刻有本族图腾的武器。”
“皇兄不要急,单凭这一个证据,不能断言这些刺客是塔丹族假冒呼兰族人。”
宇文徊缓缓道:“父皇,这次遇袭,不光有暗箭,还有烟雾,正因为这烟雾,马匹才会受惊,乱了队伍。”
“塔丹族人擅长训马,族内流传着一种草药秘方,马匹闻见后会发疯嚎叫,昨夜遇袭时,那烟雾中正好有一股浓郁的草药味,儿臣的马便是闻见这些味道后忽然惊叫起来,儿臣掌控不住,便舍了马,又见暗箭齐发,担心父皇有危险,故而奔到御驾上,幸好赶得及时,为父皇挡了那一箭。”
安帝听完,思量了一会,“看来这刺客果真没有说实话,渊儿,把那个刺客押下去接着审问,看能不能问到赫连世子的下落。”
宇文渊回道:“是,儿臣一定想办法撬开他的嘴。”
宇文徊叹道:“怕就怕等撬开他的嘴,赫连世子已经没命了,萧统领此刻还在山上吗?”
“是,萧统领担心赫连世子的安危,一直带着人在山上找。”
宇文徊接着道:“父皇,山上定是找不到了,现在让萧统领直接带人封城吧。”
“一群异族人进了皇家行宫范围内,又提前埋伏在我们回行宫的路上,定是有人带路,而且这人一定非常熟悉红玉山地形。”
“儿臣觉得,赫连世子此刻定是安然无恙,想想看,这些塔丹族人费这么大力气潜入皇家行宫,定是抱着杀死赫连世子的目标,可是我们并未在山上找到赫连世子的尸首。
“他们费这么大力气将人劫走,定还有其他用处,我们不能在山上耽误时间了,要尽快去城中各处找寻,北漠人形貌与我们不同,找起来还是很快的。”
安帝瞬时觉得豁然开朗,连声赞叹道:“好好,徊儿你说得有道理,渊儿你现在就去给萧统领下令吧,让他带着人在城中仔细搜寻。”
“是,儿臣这就去。”宇文渊接旨后,便转身离开。
还没走几步,便听见安帝温声道:“徊儿,快歇息吧,你又是为朕挡箭,又帮着出谋划策,实在辛苦。”
“父皇过誉,儿臣只是恰好看到了记录塔丹族生活习性的书籍,真正辛苦的是此次护驾的大皇兄和萧统领。”
“哎,他们愚笨又莽撞,忙活半天还不如你一个人,也不知道整日在忙些什么,空有一身蛮劲。”
宇文渊走出殿外,心里不由得升起怒火来。
侍从上前道:“殿下,这天都快亮了,您要不回去睡一会吧。”
宇文渊皱着眉头,不耐烦道:“睡什么睡,你看本王有这个功夫睡觉吗?现在马上把萧统领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