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看着祁君朔眼底的那抹鄙视,莫名被打动到了。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觉得她并非面目可憎,只是单纯的没有什么本事。
他补充道:“我承认你浑水摸鱼的功夫很强,但是其他的……还是算了吧。”
沈清辞听罢,下意识地朝江晏深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唇角微翘,似笑非笑。
他们说这些话的功夫,那些人总算冷静了许多。极度的兴奋过后胃口大开,欢欢喜喜地吃喝起来,边吃边聊的时候,有人终于想起在这之前发生的事情。
另外两门的弟子总归有点顾忌,不好意思当面议论是非。但这些曾是仙门望族的世家子弟自然不怕,如今玄门内的门派与家族关系稳定,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打破现状,总不能因为一点儿口舌是非就要打上门来吧。那样反而更显得他们心虚了。
故而他们并没有太多忌讳,明知祁君朔与上清门的弟子还在厅中,就这么三三两两地议论了起来。
“哎,刚刚那名女修称在妖女的记忆里看见了傅长谷,你们有没有印象啊?”
“徐兄,说句实话,我当时看到那副场景,心中气愤异常,恨不能上前制止,哪还有精力去看虞青身边都有些什么人?不过她既然那般信誓旦旦,想必是有几分可信的。”
“其实这事儿本就挺多猫腻的,沈家的那些罪名听着是挺唬人,可带上来的认证未必不能作假啊。连查都不查就去灭人满门,怎么看都像是做贼心虚。”
“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什么?要是此事为真,早就在玄门中传的沸沸扬扬了,哪怕过去了十几年,应该也有不少人知晓。但我们大多数人都没听说过这桩旧事,只记得简明川身边曾经有过沈无寄这号人。他什么时候死的、因为什么死的却没什么印象,铁定是有人帮忙隐瞒。之前妖女兴风作浪的时候,谁没去查过她的来历?可谁都不清楚她的父母家族。若她当年真的神魂俱灭,那岂不是没人知道当年的真相了。我看合该她命不该绝,所以才……”
“嘘、嘘!陈兄,点到为止,点到为止。你要再多说几句,怕是有人说你居心不良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算了,不提也罢!不过既然聊到这儿,各位道友不妨猜猜,为何那傅长谷也会出现在沈家?他俩莫不是连起伙来栽赃陷害沈家的吧?”
听到这里,祁君朔握着酒杯的手不由得握紧,额角青筋鼓起,暗自咬牙,却又不得不忍耐。
沈清辞自然看见了他的反应,她没有刻意刺激对方或是假惺惺安抚两句,只道:“你总该听听别人是怎么看、怎么想的。”
祁君朔本就不是个能听得进去劝谏的人,能耐着性子坐在这里已是不易。他只想听到那些为师父洗清嫌疑、为其否认罪过的话,而不是这些带着恶意的揣测。
沈清辞又道:“你若是现在走了,那就证明你心虚,觉得你师父的确是能做出这些事情的人,所以才忙不迭想要逃避。”
祁君朔明知她的用意,却还是会被影响,恨恨磨了磨后槽牙道:“你少激我。”
沈清辞充耳不闻:“不过你的态度确实很有意思。无论是你的师兄同门亦或是门主,你都并未真心爱重过。唯有你师父不同。”
她这话是冲着江晏深说的:“如此看来,就算是再难搞的人,也免不了会有弱点。只要抓住这些弱点逐个击破,我之后的路便不会太难走。”她的眼底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你说对吗?江公子?”
江晏深的视线不躲不避:“说来简单,做起来怕是那么容易。”
“不急。”沈清辞为自己斟满酒杯,道:“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祁君朔很不喜欢这种被忽视的感觉,恼怒道:“喂!你们两个!”他扭头去瞪江晏深,眼神宛若在看叛徒一般:“你平时不是很清高么!怎么现在却能和这个女人聊的这么开心?”
江晏深看着他:“我哪里开心?”
祁君朔的目光扫过他面无表情的脸:“……感觉!”
沈清辞轻笑。
祁君朔的眼刀刚要甩过来,斜对面那桌却忽然飘来一句:“其实若要将这桩事情搞清楚并不难。只需看看最终得利的是谁便知晓了。”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沈家出事的那一年,刚好是三门门主争做督首的时候。”
上清门作为当年在玄门中凭空出世的第一支不以血统家族、仅凭志同道合的道友而创立起来的门派,在初建时自然遇到了许多阻碍与困难。
但或许是数百年来这些仙门望族垄断玄门资源太久,许多天赋极高却没有血统的修士苦于没有机会可以一展抱负,因此上清门得到了许多支持,加之当时的门主真真是位义薄云天的高洁之士,众人心甘情愿追随,最终上清门还是在玄门内站稳了脚跟。
可惜好景不长,门主在某次外出诛杀妖兽时遇到了意外,英年早逝,上清门群龙无首,内部混乱了一段时间。裴承司就是在那个时候上位的。
他上位后,以雷霆手段重整门派,许多修士与他观念不合,纷纷出走。
于是便有了后来的天心门与灵仙门。
也就是在那一年,玄门内百花齐放。不止有并非望族出身的天赋异禀之人,还有惰于修炼,转而去研究起邪门歪道的人。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数百年前,家族尚未兴起之时,也是门派当道。而如今他们正处于玄门大变动的转折上,哪怕心知肚明家族被门派取代是迟早的事情,却还是免不了想要再负隅顽抗一番。
况且若他们这些世家能够联合起来,未必就不能压过那几个单打独斗的门派。
门派要诛杀各地百姓前来委托的鬼怪妖兽、应付那些捣乱的邪修,还有世家的针对,渐渐力不从心起来。
三门寻到了一个契机商议了一番,决定联合对付世家,消息互通有无,一同诛杀妖兽、捉拿四处乱窜的邪修。有困难之处伸出援手,互帮互助。
任何组织都需要一个头领,‘督首’之位便应运而生。
可这三门的门主都是修为极高、天资不凡之辈,除了灵仙门因为世家的围剿伤了些元气,势力略弱些。天心门和上清门的势力却是不相上下的。
“可就在那年的四时宴后不久,裴承司就不费一兵一卒成为了三门的督首。要知道天心门的简明川也不是等闲之辈,两门势力相当,他为何相让?”
“你是说……”
“沈无寄是简明川的义弟,若他真是邪修,那就证明天心门内部有问题,甚至于简明川这个门主都有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他如何能成为督首?”
“哈哈哈哈!我早就说过了,世家如何,门派又如何?不过都是一路货色!虞青与沈无寄是好友,却能将他陷害至此,灭他满门,连孩童都不肯放过。沈无寄是简明川的义弟,为了帮他坐稳门主之位费心费力,在这种关头却被毫不留情的舍弃,哪有一丝真情可言?”
“虞青在这之后还被上清门奉为客卿,风光了多年,想来当年之事就是裴承司授意的。他为了投诚,不惜出卖自己的至交。这样一来,傅长谷会出现在沈家也说得通了。毕竟他们俩都是在为裴承司做事嘛!”
“还有,那白翊之先前可是说了,虞青受某一门派的名士指使,而该门派的门主还知晓此事。不就刚好对上了么!”
“肖兄,祸从口出啊,你们就不怕这番话传出去,那上清门的门主来找你们麻烦?”
“怕什么!我不过一个无名小卒,他裴承司堂堂一位门主,难道还会特地来与我计较?况且他现在忙着对付妖女还来不及,哪有空找我的麻烦!”
“不知各位还记不记得,五年前门派围剿瑶台水榭的时候,妖女自知自己逃不过这一劫,竟然拼死一搏冲向了简明川,顶着众多修士的杀招将他打成了重伤,可见她有多恨!”
“说的也是!沈清辞不声不响地藏了那么多年,羽翼丰满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虞家灭门,而后又在围剿的时候重创简明川。现在刚夺舍回来,就忙不迭地要让我们知晓当年的真相。我看呐,这往后有的是好戏看咯!”
沈清辞坐在祁君朔对面,看完了他神情来回变幻的全程。
他或许想不通,不过是出来了一趟,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们明明是来抓妖女的,还顺利抓到了纪绯君。本该是庆祝的时刻,他却内心惶惶,不知道该信谁,该做点什么挽回局面。
沈清辞本来已经不想再刺激他了,她的这一步走的很稳,没有什么失误与意外。
可想到祁君朔还能这么天真的反驳已经摆在眼前的事实,可以肆无忌惮地朝身边的人发脾气,她又觉得不能这样简单的放过他。
于是她主动问道:“有什么想说的吗?”
祁君朔眸光阴森地看着她:“你想听我说什么?”
沈清辞:“什么都行。想法,感受?”
祁君朔双拳紧握,眼底浮现一丝赤红:“我可以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们,这么多人在这儿,你休想跑掉。”
沈清辞忍不住笑了:“你认真的?”
祁君朔:“难道我不能么!”
“你看你,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这么天真,说实在的,我有点羡慕你,却不想像你那样蠢。”沈清辞道:“你这个时候突然冒头说我是沈清辞的人,别人会怎么想?是觉得你狗急跳墙,还是会夸你慧眼如炬?”
她一点儿也不怕祁君朔生气,紧接着又道:“你越是激动,越是控制不住自己,哪怕拔剑杀我,别人见了也只会觉得你心虚的不得了,往你的头上扣上更多的罪名。你如果想要那样的话,大可以试试。我今天就坐在这里,就算你将我千刀万剐,我也不会动一下。”
“你!”祁君朔从未在一个人身上尝到如此令人发狂的挫败感,气的声线都在颤抖:“你为何如此针对我!”
沈清辞:“针对你?不,”她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故意针对你。是你自己心虚,所以才会这般失了分寸,乱了阵脚。”
“真正坦然之人……”她忽然看向江晏深,使坏般地笑了一下:“应当如江公子这般。不悲不喜,不怒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