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庞子牧这么说,立即就有人开口呛他,语气毫不客气:“为何不能?你难道忘了他的身份了?况且是他自己提出来要搜魂的,并非我们逼迫,有何不能?”
“就是说啊,而且我们可没有逼他,是他自己主动要给我们看的。”
“我说句公道话,他这是为了要给自己的父辈沉冤昭雪,既然如此,受点苦头应当也没什么吧。”
“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这位小道友心地是好的,但也得看看对象不是?对这些邪魔外道,最好不要存有什么恻隐之心呐。”
庞子牧默了默,道:“昔日沈清辞自创此术时,玄门众多修士口诛笔伐,称搜魂一术看似效果卓绝,实则违背人性。若人人效仿,必定天下大乱。可今日各位却在此怂恿他当众施展此术,有悖当时抵制的初衷。”
他虽是门主的弟子,但到底年纪尚轻,资历比不得在场的一些修士。再者并无什么建树,所以名声不扬,许多人并未将他认出来。这些人被一个小辈当众驳斥,面上难免挂不住,顿时你一言我一句地指责起他来。
什么身为名门弟子竟然为邪修说话、是非黑白分辨不清;无端给其他修士扣帽子,居心不良等等。还有一人更为诛心,称当年天心门内就出了邪修隐藏身份卧底在门内的丑闻,莫非如今又要来一遭云云。
先前那名叫做阿泽的少年听得火冒三丈,挽起袖子正欲跟这些人好好说道说道,又被庞子牧给按住了。
庞子牧压住火气,勉强与对方说理:“不是早就得知这是诬陷了么?阁下又何必血口喷人?”
对方畏畏缩缩,嘴皮子却不肯消停:“这诬陷不也是白翊之自己说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白翊之冷冷道:“我说了,搜魂。”
“哈,你看,他自己都说要搜魂了吧。我说这位小友,我看你就别拦着了,这邪修不承你的情就罢了,你拦着人家求公道,人家说不定还会记恨你呢。”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若他的记忆真的教各位看到了当年的真相,诸位当真会为他伸张正义么。”
祁君朔眉头一跳,扭过脸去看向沈清辞,见她抱着手臂面露讥嘲,便知方才那句话的确是她说的。他挤走身后好几个人走到她身边,低声呵斥道:“你别乱说话!”
沈清辞笑吟吟地:“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么?莫非大家并不关心当年的真相,只是想看戏啊?”
她的眼珠很黑,深潭般浓郁的墨色,与之对视久了,竟然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被什么东西拖着往那漩涡里坠落。祁君朔看着她,忽然感觉后脊窜过一阵凉意。
陆明英在旁听了半晌,当即接口道:“那自然是要帮忙的。他虽是邪修不假,但家族蒙冤也是真。”
听他这般说,大部分人心里都冒出了一个声音:这又关你什么事了!
陆明英说罢,见四周寂静,无人接话,好奇道:“莫非诸位不是这么想的?”
众人:你能不能闭嘴!这不是赶着帮邪修逼着他们许诺么!他们只想看这几家门派里的热闹,可没有要帮忙做事的意思啊好吗?他们跟邪修可是不共戴天的。哪来的傻小子,说话这么不知深浅!
好在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教他一个人唱独角戏的,庞子牧借机开口道:“自然是。”他看着陆明英,感激道:“阁下所言,便是我们心中所想。”
众人:谁跟你‘我们’了!!
陆明英这才转过身去看向白翊之,语气有些不忍,却格外坚定:“搜魂之痛常人难以忍受,但你的情况特殊,不得不以这种方式来向世人澄清。既然如此,你就挑个人……”
“慢着!”有人不赞同道:“只一人能看见他的记忆,这不大好吧?谁知道我们这群人里会不会有内应,与他一同作假呢?依我看,最起码要三个!”
“三个?”庞子牧微微变色:“那他岂不是性命不保?”
方才提出建议的人满不在乎道:“他是个邪修,落到我们手里本身就是要死的。死前还能让我们帮他沉冤昭雪已经是幸运了,就别想着还能苟延残喘的好事儿了。”
庞子牧还待再劝,白翊之就道:“其实我刚刚还有话未说。”
祁君朔不耐烦:“快说!”
白翊之一字一句道:“我可以让你们所有人,都看到我的记忆。”
场面寂静了片刻,旋即沸腾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真不要命到这种程度了?邪修果然……恐怖如斯!”
“我看不像吧,难道是搜魂术被妖女改良过了?”
“她都死了五年了,哪有空做这事?要么就是白翊之自己琢磨的!”
“看看,就说这是个邪路子吧,我看他已经疯魔了。”
许久未曾开口的江晏深终于不再继续装他那副世外高人的死样子,开口询问道:“这是何意?你要自毁?恕我直言,那你恐怕就见不到家族冤屈被洗清的那一天了。”
“当然不是。”白翊之的双眸亮的吓人,细细辨认,甚至能从他的表情里窥见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道:“损耗的确很大,但不至于会要了性命。就是怕你们不信,所以才想让大家一起亲眼看看,权当是做个见证。”
祁君朔狐疑道:“不会有鬼吧?”
白翊之轻蔑瞥他一眼:“我这个时候搞鬼还有意思吗?你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剑也能教我死无葬身之地,不是么?”
“还是说……”他眯了下眼睛,尾音略扬:“你们在怕我?怕我一个人就能将你们所有人一网打尽?”
祁君朔果然上钩:“就凭你?就算你再神通广大,也无法敌过我们这么多人!”
白翊之并不反驳:“所以你们究竟敢不敢?”
他从出现在这里到被这么多人所擒,从头至尾没有表露过任何惧怕的神色。哪怕在听到他们一人一句什么迟早要死的话,也未曾动摇过分毫。这让许多人心中颇为恼怒,加之又被他这般咄咄逼人的质问,难免觉得自己被他轻视,纷纷怂恿祁君朔起来,好似他已经成了他们的话事人一般。
祁君朔被他们哄得头昏脑涨,不由得松了口。
江晏深保持沉默,态度不明。上清门内无人拦住祁君朔,便由他答应了下来。
搜魂术开始之后,所有人的灵识都会进入到白翊之的记忆当中,听他所闻,见他所见。唯一可惜的便是不能与之同感,不过对于他们而言,这倒是件好事。
这术法无法中途强行抽离亦或是因为外力因素结束,一般来说会有两种情况:一是进入到别人的记忆中,不搜寻到自己想要的讯息绝不罢休,无论被搜魂者如何痛苦难当;二是像如今这般,由被施术者掌控。他们必须要将白翊之想让他们看到的记忆全数看完,才可以将灵识抽回。
只是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受到痛楚的都不会是他们。
短暂的黑暗过后,众人的眼前陡然变得开阔起来。环顾四周,他们似乎身处在某个会客大殿之中,且今日正在摆宴席。殿内摆设清雅精致,香案上白玉博山炉袅袅吐着青烟,香气悠远沁人心脾,令所有人精神和缓,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除了那些修士之外,三门内大部分的弟子看到四周景象却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这场景好像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所有人当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上清门的弟子。旁人或许不知,他们心中却清楚的很。此处乃是上清门平时用来商议大事、会客以及设宴招待的清心殿。
不仅如此,每隔一季,此处都会举办四时宴,用以款待另外两门的门主及有资格被带来赴宴的弟子。
三位门主也会借此机会共议玄门之事,臂如多年前妖女闹得最凶的那段时间,他们便没少聚在一处商议对策。有些还有些威望的家族还被邀请到此,难得同仇敌忾,上下一心。
此事暂且按下不提。上清门的弟子没能在第一时间就认出这是何处并不是因为涉足太少,而是因为如今的摆设与眼前的场景并不相同。加之几年前清心殿曾经修葺过一次,如今这地方已经变得宽敞华丽了许多。
低头再看看自身,短手短脚,乃是孩童身形。只是殿内没有东西可以照一照,让他们看看幼年时的白翊之是何模样,为其解惑那副非人之相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修炼邪法所致。
正胡思乱想时,眼前场景陡然一变,整个大殿里无端出现了无数修士,三门服色皆有,三位门主皆在,想来是数年前的一场四时宴。
大殿之中,有一青年朗声道:“回禀门主,今日弟子不得不在此处行大义灭亲之举,实乃事态紧急,事关各位的安危,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紧接着,所有进入到白翊之回忆里的人,都听到了一桩不可思议的奇事。
天心门门主的义弟沈无寄与他的妻子谢知烟,其实是潜伏在门内的一对邪修。他们夫妻俩常常将门内弟子的行踪泄密给邪修,并且在他们游历之时出手将他们杀害。
勾结邪修,残害同门,其罪一。
不仅如此,这对夫妻俩私底下还在做偷窃强抢孩童,将这些孩子用以炼药、做容纳鬼气怨气的躯体实验。其罪二也。
为了证明他的话,他从殿外提了一个人出来。那人身量很小,看上去约莫七八岁的模样,发色肤色雪白刺目,眼瞳宛若琥珀。他被捆住了手脚,塞住了嘴巴。
看清他的面容后,所有人的内心皆是一震。
这不是白翊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