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儿,你怎么又回来了。”
杨秋瑾到新峰大队娘家时,她妈吴淑莲正打算去上工。
吴淑莲跟杨秋瑾有五分像,都是大双眼皮眼睛,红艳艳的嘴唇,不过吴淑莲的皮肤很白净,脸又小,快四十五岁的人了,看起来还像三十多岁的人,风韵犹存。
“妈,我新打了竹笋,给你送来一点。”杨秋瑾走进杨家土屋大院,将手中的篮子递给吴淑莲,四下打量了一下,“我爸又偷懒不上工?”
“他说他头疼,今天就不下工了。”吴淑莲接过篮子,看到里面的笋子糖蛋,有些开心,又有些心虚地瞄着杨秋瑾:“秋儿,你都嫁人了,有好东西留着给你婆婆和天佑吃吧,别总想着给妈拎来,让你们大队的人笑话。”
“谁敢笑话我?你忘记你以前在山上干活,从山上摔下来,腰和腿都摔断了,人差点没了,直接瘫在床上,我和妹妹求姑姑告奶奶把你送去沪市最好的医院,两人轮流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着你,才把你救活。我那些东西都是给你补身子,谁敢说我。”
杨秋瑾瞧见吴淑莲手里拎着镰刀就来气,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镰刀,气冲冲往东屋冲:“你说你好了没几年,腰上腿上的毛病还多着呢,就该在家里好好躺着修养。你倒好,放着一个大老爷们儿好手好脚的,不让他下地干活挣工分养你,你一个病秧子下地去干活,你说你这个身体能挣几个工分?够你们两个人吃吗!别工分没挣到,身体又整出一堆毛病,到时候还不是让我和秋月出钱出力!”
吴淑莲看见她的样子,吓得连忙阻止她:“秋儿,你爸是真不舒服,你别跟他吵......”
可惜她瘦弱的身体压根拦不住杨秋瑾。
杨秋瑾冲进东屋里,她爸杨成华正裹着被子在床上睡得香呢,她气得上前掀开被子,一脚把杨成华踹到地上,破口大骂:“姓杨的!几点钟了?太阳都晒到腚了!你还不起来去上工!又让我妈去干活?你一个大男人好吃懒做了半辈子,让我妈辛辛苦苦养了你半辈子,还想让她养到老?!没看见她现在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吗?”
杨成华胡子拉碴,头发乱成鸡窝,已经四十五岁,穿着一件白色背心,依旧看得出来相貌周正,五官俊朗。
他一边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一边痛得龇牙咧嘴,捂住屁股从地上站起来,嘴里骂着脏话:“哪个龟儿踢老子?不想活了啊!”
杨秋瑾冷笑:“我是龟儿,你就是龟儿她爹,龟鳖孙子!”
杨成华眼睛睁大了一点,看见大女儿手里拎着一把镰刀,杀气腾腾的站在床边,他赶紧把嘴巴闭上,滋溜一下,穿着条大裤衩,躲在矮他一头的门口吴淑莲的背后,一脸害怕的表情问:“你这不孝女,你又来干嘛?”
不外乎他害怕,他从小到大好吃懒做,能躺着绝不会坐着,让他下地干活,简直能要他的命。
本来按照他这种懒性,在这个以劳动为光荣的年代,是不可能娶上媳妇的,奈何他长得一表人才,一张嘴又会哄女人欢心,年轻时没少沾花惹草,最终哄得吴淑莲啥彩礼都没要,就穿着一身半旧的衣裳嫁给了他。
两人婚后没多久,杨老太爷就做主让兄弟几个分了家,本来夫妻俩只要勤奋干活,养活自己是不成问题的。
奈何他懒,啥活都不愿意干,又惯会给吴淑莲洗脑,把吴淑莲哄得团团转,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家里地里两头忙活,围着他团团转。
就算这样,大家也觉得没啥,毕竟这年头的女人大部分都是这样过的。
可是吴淑莲生不出儿子,这么多年来就生了杨秋瑾和杨秋月两姐妹,这在重男轻女的杨成华眼里,吴淑莲就是一个不下蛋的老母鸡,心里一直瞧不上她,想把她给踹了。
可他也知道,他真把吴淑莲给踹了,谁给他洗衣做饭,端洗脚水伺候他,谁累死累活下地干活挣工分养他?男人长得再好看,不挣钱养老婆,反被老婆养,这到哪都说不过去。
他既看不上吴淑莲母女,又舍不得吴淑莲带来的一系列好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拖着,性格越来越古怪。
从最初对她们母女三人动辄打骂,到后面染上了赌瘾,家里值钱点的东西都被他拿去赌了。
再后来跟一帮不学无术的人四处偷鸡摸狗,逛窑子,最后又跟先锋大队一个寡妇搞上,把吴淑莲气得天天哭不说,后来更是联合寡妇母女给杨秋瑾下药,把杨秋瑾推到寡妇女儿石芳芳不愿意嫁的陈胜青屋里......
杨秋瑾药醒之后,得知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下得手,多年积攒的失望和怨恨爆发,她拿上一把菜刀,疯了一般对着杨成华猛砍。
杨成华被她砍到手臂两刀,吓得到处乱跑,在村里喊不孝女要杀他,引来不少人出面来劝阻。
在这个以孝道为先的年代,杨秋瑾的举动无疑是大逆不道,大家一边谴责杨秋瑾不孝,一边想办法拉她。
可惜杨秋瑾已经气疯了,一心就想结果了杨成华这个人渣父亲,谁拦就砍谁。
大家被她那疯魔样给吓着,眼睁睁地看着杨秋瑾追上杨成华,父女俩当街动起手打起来。
最终懒惰无力的杨成华,打不过长年下地干活,练就一身好体力的杨秋瑾,被杨秋瑾在背上脸上手脚砍了好几刀。
当然砍得不是很严重,就只是划破了皮,还不如杨秋瑾把他压在地上,拳打脚踢,把他打成猪头严重。
从此以后杨秋瑾一战成名,成为方圆几个村镇有名的年轻泼妇,毕竟这个年代泼妇不少,敢打杀自己亲爹的泼妇几乎没有,杨秋瑾算是第一个。
杨成华被杨秋瑾狠狠收拾了一通后还不服气,后面身体好了后,又拿老子的架子,还想像小时候一样,把杨秋瑾打服认错为止。
没想到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年过半百,身体大不如从前,哪是年轻力壮的杨秋瑾对手,几次交锋都以他被揍成猪头为终,最后一次还差点被割了蛋。
从那以后他就老实了,不敢再干偷鸡摸狗逛窑子的事,也不敢跟那寡妇有联系,除了那懒病改不了之外,其他倒没什么。
杨秋瑾最看不上杨成华那怂样,想他年轻的时候多横啊,一言不合总打她们姐妹俩,总觉得能支配她们一生,过足当父亲权力的瘾。
现在年纪大了,被自己收拾多了,怕了自己,不敢跟自己当面对峙,就躲在她妈身后,啊呸!真是垃圾!
杨秋瑾啪的一下把镰刀扔到他面前:“给你一分钟的时间,你要还在家里,没下地干活,我就阉了你那没用的蛋!”
杨成华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出,生怕再被她割蛋,手忙脚乱的穿上衣服,拿上干活的镰刀往外跑,跑到院子外面才敢低声骂:“老子真是闯到鬼,生了这样一个讨债鬼,丧门星......”
杨秋瑾目送着杨成华离开,转头看向吴淑莲,“妈,你什么跟他离婚?”
从很小的时候,杨秋瑾就跟妹妹劝说妈妈跟渣男离婚,可她每次都以你们年纪还小,没有爸爸很可怜,或者你爸除了懒,对她还不错等等理由糊弄过去。
后来长大了杨秋瑾才明白,她妈不是不想离婚,是她接受的教育和环境里,就没有离婚两个字。
她妈出生在建国前,那时候农村的女人们接受的教育就是以夫为天,打死都不离婚,再多眼泪委屈都要忍着,直到两个人老死。
杨秋瑾无法改变她妈的思想,只能一遍遍的跟她洗脑,说新时代了,女性要像主席说得那样顶半边天,要敢于和男人斗争,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她有手有脚,离了男人不会饿死,两个女儿也会养她到终老,没必要为了一个渣男虚度自己的时光。
她妈每次都嗯嗯啊啊应着,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几分。
“你爸最近表现的不错,每天都上得满工分呢,就今天偷了懒。”
吴淑莲不敢看大女儿的眼睛,低下头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灶房,从锅里拿出三个热气腾腾的窝窝头,还有三个煮熟的咸鸭蛋放到杨秋瑾的篮子,转移话题说:“这是我新泡得鸭蛋,你拿回去给你婆婆和天佑尝尝。胜青那孩子这都两年没信了,你这苦哈哈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杨秋瑾接过篮子:“妈,我能有你苦?你再惯着我爸,啥活儿都揽着自己做,也不跟他离婚,可劲儿的折腾自己,到时候你把自己折腾死了,我就把你装进苦黄连做得棺材里,让你到下面也苦,做牛做马永世不得安生。”
吴淑莲哭笑不得:“你这孩子,又在胡说八道。”
“妈,你记住,身体是自己的,你熬坏身子,除了自己的子女,男人是不可能多心疼你一分的。”
杨秋瑾日常洗脑,“我给你的糖蛋,是给你养身子,你可不许偷偷给那渣男吃啊,你要给他吃了,我以后再也不拿好东西回来给你。我还会找他的茬,让他把吃了我的东西吐出来,他别想占我一点好处!”
“知道了知道了。”吴淑莲连连点头:“你给我的东西,我都锁在我的柜子里,背着他偷偷吃。不过糖蛋啥的,我吃不完得送你妹妹那里去,她都结婚两年多了,肚子还没个动静,她婆家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不知道最近过得咋样了。”
杨秋瑾想起自己那个同样苦命的妹妹,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拎着篮子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