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多么具有诗情画意的词汇。
陆吾负手立于寝殿窗前,胸腔满怀别样的情愫,只觉黄昏夕阳无限好。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他自问。
或是缘于那根遭受无妄之灾的腿毛,亦或是她身上总有恰似故人的影子。反正不管怎样,陆吾觉着她给自己旷久乏味的神仙生涯中添了一抹富有生命力的艳色。
活了一万岁,打了一万年的光棍。讨姑娘欢心这事对陆吾神君来说比案牍劳形更令他心累。
找不到答案,随手抽出枕边的话本子。男欢女爱的故事嘛,学着照本宣科总行吧。
金炉中焚着沉檀,忽卷来一阵风,吹散了纷纭缭绕的瑞霭。纸张唰唰翻动,摊开的书页上是一则他从未看过的故事。
偶然看见书中有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自顾一笑,说得不正是他吗。
再翻到故事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团圆的结局,甚得他心。陆吾捋了捋褶皱的书页,将话本子合上齐整地掖进枕头下。心情舒畅,原来看话本子真能学到东西。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让无忧喜欢上他。
诸怀被抓来给他出谋划策。两个大男人商议许久,才发现他俩的恋爱经验好像差不多,那就是——都没有经验。
陆吾惆怅地望天,人到用时方恨少,顿觉玉帝量产凡人这事十分的高瞻远瞩。
蛮蛮提着两架雕漆食盒来送下午茶点,“北坡的野玫瑰开啦,乌泱乌泱一大片,快尝尝我新制的玫瑰酿。”
浅浅呷了一口,陆吾摇着琉璃盏思忖,蛮蛮的大脸挤进眼前画面,吓了他一跳,顿时豁然开朗。他和诸怀没经验,并不代表别人没搞过对象呀!
立即把厨房里干活的小兽们全召集了过来。
听说陆吾神君单相思,几个带围裙拿锅铲的伙夫你看我我看你,无聊。讲真的,他们对于这位万年寡神的私生活并不感兴趣,可能从前对女主人还有些火热的幻想,但日子一久,再大的热情也消耗殆尽了。
“嘁——”
没开始就唱衰,真是他的好孩子们。陆吾环视他们,个个耷拉嘴角,兴致缺缺,无奈之下只好豁出老脸。
“本君的心上人是无忧。”
这下小兽们炸了锅,欢呼雀跃,誓必要帮陆吾把无忧拿下。
也并非是真心实意想帮主人追求姑娘啦。他们喜欢无忧,有她在,相望宫都变得不再冷清了。若要她长久留在昆仑,只能出此下策,借陆吾神君的男色一用,拴住她的心。尽管他们打心底觉得冰山似的上神没啥魅力。
先打探打探二人发展到了哪一步。听陆吾说互赠了信物,那代表有戏呀。
“既然无忧姑娘送您了香囊,那您回赠了什么?”
陆吾蓦然一僵,张了张口,“我把回礼给忘了……”
出师不利,小兽们摇头慨叹此乃逆风局,有一场恶仗要打了。简单的大脑飞快运转,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很激烈,充分体现了臭皮匠的凝聚力。最后一致认为还是送礼这事最靠谱。
可惜送礼物也是门高深的学问,稍不留神便会酿出惨剧。譬如去年王母娘娘芳诞,有个傻货居然送了一尊大钟,直接被王母打落凡间罚他渡四十九次情劫,每次轮回俱是爱而不得,想想就悲催。几人又重回干瞪眼状态。
送啥呢?
“女孩子最看重的是心意,所以礼不在贵,但一定要有满满的仪式感。”
陆吾认真思索了一下,觉得此言有理,垂首看去,粽子香囊在他的腰间散发绿光。微一勾唇,这份巧思,胜过无数奇珍异宝。
有一小兽说道:“听说凡间有销金窟,不如咱们也在后山挖个山洞,再用金银珠宝将其填满,谁能拒绝得了这种诱惑。”
诸怀却说不可,“金山银山有什么意思,记住,堆金积玉是送礼的大忌。”
蛮蛮说有了,眼神充满睿智的光,“上次卖我草鱼的那个西海妖精又进了一批好货,专门供给他的老主顾,且寻常市场买不到,只在鬼市售卖。据小道消息,那批货中有一枚长命锁,由经年淬炼的千足金打造,用的是传承百年的错彩镂金工艺,见过的人无一不被其惊艳,称此锁巧夺天工,光彩耀目不可方物。”
听了蛮蛮的话,另外几人拍手称奇,“要是能搞来此锁,还愁神君找不到老婆?”
陆吾斟酌片刻,也认为长命锁的确寓意非凡。
长命百岁,万寿无疆。
心下想定,抬眸问蛮蛮:“如何能买到你所说的长命锁?”
蛮蛮面露难色,吱唔道:“想买锁,得配货。”
配货一词出自刁钻商人的生意经。就是在买某件商品时,需要同时打包购买等价的其他商品。
别看神仙们身处高位,实则工资低得离谱。天帝轻飘飘说了句要开源节流,就把年终奖取消了,以至于天界各处闹亏空。然而别的神仙借职务便利赚外快时,陆吾神君还在为明目张胆拖欠他工资的天帝熬夜加班。
为了无忧,大伙把家底都掏了出来,结果却发现连明天的伙食费都凑不出。好在昆仑满山开花、遍地结果,他们还能靠山吃山,不然早就饿殍遍野了。
诸怀愁眉不展,哀声道:“神君,要不咱众筹吧......”
众筹像什么话,陆吾冷冷扫了他一眼,丢了面子事小,若无忧知道了送她的礼物是凑钱买的,还能愿意跟他在一起么。没同甘就要共苦,良心略略有点不安。
思及此处,陆吾愁得心里发慌。
殿外突然响起无忧的声音,“陆吾神君,你在吗?”
他立刻将小兽们轰走,应了声在。
无忧忸怩走进来,对插着袖子,模样寒酸又好笑。
“神君,明天我想下山。”
陆吾心一紧,忙问:“你要走?”
无忧说是的,“我要去买新衣裳。”把两只胳膊摊在他面前,揶揄道:“昆仑的衣裳质量可真好。”
陆吾一瞧,袖口处果然有大小各异的补丁,针法与他的香囊如出一辙。
脸又像被蒸了似的发烫,把刚刚凑的钱悉数给了无忧,试图挣回仅剩不多的面子。
无忧怔了下,复笑起来,“神君大气。”
陆吾摆摆手,面上笑得和润,心中在滴血。买长命锁的钱重归于零。
有了钱,腰板也挺直了。无忧扑了扑满是补丁的袖子,也不怕别人笑话了,昂首挺胸朝殿外走去。
“等等。”
无忧闻声回首,红日西坠,金粉洒在她身上,照亮了一双晶莹的眸子,顾盼生辉。
“啥事?”
陆吾却顿住了,广袖下骨节分明的手紧握成拳,掌心里沁出薄汗,吸了口气,道:“我有个异性朋友……”
无忧嗯了声,歪头睇他。
“她有位意中人,脾气舒泰,长相也俊俏,刚好那男子也喜欢她。只余一处不足,就是……那男人很穷。”
无忧眨眨眼,怎么越听越觉得有某人风范?
得不到她的回应,陆吾进一步试探口风,“此事你怎么看?你支持他们在一起吗?”
无忧在凡间这种事情见多了,遂侃侃谈道:“贫贱夫妻百事哀,我劝你朋友早点醒悟,再觅良人啊。”
答案在陆吾预料之外,急忙辩驳:“但她们彼此相悦,而且那男子也不是一无所有。他有座山,还有很多小动物。平时他们可以挖挖野菜喂喂猪什么的,归隐田园,远离尘嚣,难道不惬意么……”
无忧翻了个白眼,腹诽这不是夫妻,是一对野人。
待人走远,诸怀突然窜出来,压低声音附到他耳边说:“神君,还有一事尤为紧要。”
陆吾看着他故作深沉的一张牛脸,问:“何事?”
诸怀哎呀了一声,怪叫道:“您怎么把那事给忘了!”
现下陆吾心乱如麻,没空和他兜圈子。一双蓝眸只瞟了诸怀一瞬,诸怀头顶结了层冰霜,冷意由内而外很快遍布全身,四肢僵硬不能动,嘴上连连求饶。
诸怀打着哆嗦,颤颤巍巍道:“您得尽早证明您那肾……”冲陆吾抛了个一个大大的媚眼,掐着嗓子,“不仅不虚,还异常强壮。”
陆吾被他这副样子弄得有些作呕,又揣摩了下话中的意思,无端懊恼起来。
看吧,就连一个小小牛犊也敢对他的肾评头论足了。
其实对于他的肾是否安好,陆吾也不是很确定。
主要是天帝交给他的事情太多了,天天加班熬成了夜猫子。熬夜伤肝又伤肾,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他自认在无忧心中的光辉形象已经立起来了,曙光就在前方。
以防哪天干柴遇到烈火,还是得早做打算。
“补肾之物有哪些啊?”
诸怀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鹿鞭、鳖板、龟甲,羊腰……”
陆吾叫他打住,英毅的眉目拧成一坨,“就没有素点的?”
诸怀冥思苦想许久,一拍大腿,“招摇山有一灵草,不仅吃了能够长时间饱腹,还有治疗肾阳虚衰,填精壮阳之效。”
陆吾边听边挑眉,看来重振雄风指日可待。
“好,就它了。”
惊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门被突然撞开。
“报——”
“神君,大事不好了!天帝率领他的獒犬大军和各路神仙,来咱们昆仑度假了!”
陆吾愕然走到窗边,果然看见远处黑压压一大片犹如蝗虫过境,天上飞的湖里游的地上跑的……全来了。
诸怀暗道坏了,原本就是带着随侍仙官的口令去后山通知神君的,好巧不巧撞见两人你侬我侬的场面,一时看入迷就把正事给忘了。
哭丧着脸预备赔罪,陆吾已然阔步破门而出了。
次日一整天都没见到陆吾,用过晚饭,无忧连饭后点心都没吃,回屋抓起沐浴用的小篮子狂奔到了汤泉。
一个人也没有,无忧趿拉着拖鞋,哼着歌儿拐进石门。瞥见汤泉畔摆放着个鎏金小炉,沉水香雾飘扬迂回。
谁那么好心,早早熏香驱蚊蝇。无忧也没细想,脱掉罩衫,褪下罗裙,手指攀上胸脯,正要解贴身小衣的纽扣时,发现泉中隐隐若现的妖娆背影。
恍忽了下,揉揉眼睛。
池中水倒映着的女子的脸庞,艳若芙蓉出绿波。白皙的手指捻着玫瑰花瓣,发出令人沉醉的娇笑。
无忧挪动步子,欲上前看个分明。不设防脚下无力,打了一趔趄。
听见声音,美人回眸一笑,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花容失色。
无忧后退两步,眼眶酸涩不堪,颤声问道:“你是……不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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