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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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

轻快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如今已经整整三岁的昪哥儿在众人的见证下从一脸倔强的走着摇摇晃晃的鸭子步到现在的健步如飞。

“小郎君!快点穿上鞋袜,光脚容易受凉!”后面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内侍,他是前段时间开始跟着小郎君的,父母给他起名叫徐二郎,好吧,这也不是一个正式的名字,只不过是因为他在家中排行老二,大家便直接叫他二郎罢了。

进宫后,可能是觉得自己面善,圣人身边的魏大官魏平收了自己做徒弟,还顺便给他换了个名字,叫徐成,希望他以后有机会能出人头地。虽说徐成自己也不知道当了宦者还怎么出人头地,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魏平的感激,尤其是师傅还在圣人面前推举自己成为郎君的内臣。

心里有多感激,徐成脸上就有多无奈。郎君很好,就是精力过于旺盛。之前官家和圣人还担心郎君在疯跑时伤到身子,毕竟寻常的两岁孩子也不能一天就探索完这偌大的后宫。但郎君不但没有累坏身体,反而一天天健壮起来,之后圣人也不再阻拦,只是嘱咐身边的宫人莫要让郎君受了凉。

时间拉回现在,他组织着几个宫人在花园里对昪哥儿围追堵截竟也抓不住他的小尾巴。

“郎君啊,快把鞋袜穿上吧,不然圣人该生气了!”如果说之前有人跟徐成说他会跑不过三岁小儿,他铁定以为对方是在小瞧自己,可如今,他发现自己是真追不上三岁的郎君。

不过这也不怪徐成,谁让昪哥儿还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同伙呢,每每要被抓住的时候,小光头就会迅速为昪哥儿规划好一条完美的逃跑路线,仅凭这一点,小光头就成功越过赵祯成为昪哥儿心中第二亲近的“人”。

砰!

昪哥儿突然撞上了一堵墙,小身板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肉嘟嘟的小脸一片空白,只能任由自己退坐在地上。

被撞的人吓了一跳,“昪哥儿!”原来被撞的墙是来寻自己的爹爹。赵祯本来是想去圣人宫中看望儿子的,结果路过花园时听着嘈杂的很,想着过来瞧瞧,不成想还是自家的淘小子。

赵祯连忙将昪哥儿扶起来,大手赶紧拍拍他沾满泥土的衣服,想要知道小孩儿有没有被撞疼,“怎么样,有没有撞疼?”

梁保站在后面,看着昪哥儿后面忙忙慌慌的一群人,神色淡然,意料之中,意料之中。

身为官家的赵祯日理万机,不能日日都来看儿子,那想儿子了怎么办?这时身为最懂官家的梁保就要挺身而出。

他每每得了官家的旨意前往坤宁宫都找不着郎君,一问圣人的身边宫女,都说郎君出去玩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花园的一处假山上,亦或者是废弃的旧宫室附近都能找到郎君的踪迹。

刚开始他还担忧郎君的安全,后来,他摇摇头,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儿哦!

整理好思绪的梁保很自然很主动地从徐成手中接过昪哥儿的鞋袜,示意他先退下。

徐成感激的向梁保行了个礼,便从容地躲在官家带来的那群人的身后。如若说第一次出现这种场景,他会求神拜佛告奶奶,生怕官家和圣人会因此责罚自己。

但如今,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整个宫中能治住小郎君的也只有官家和圣人,他这种小喽喽又能怎么办呢?

也不知道郎君是随了谁,一到夏天就喜欢甩开鞋子,高兴了还会再把袜子也脱了,打着光脚在地上乱走,尤其爱往泥坑里蹿。

有一次刚下完雨,小郎君突破了宫女内侍的严防死守,光脚跑到泥里打滚,等找到的时候,只看见一只泥猴儿,长袍下摆被撩起,几只裹满泥浆的青蛙跳出来,“咕呱咕呱”地占领了整个院子。

一向和气的圣人看见满院乱窜的青蛙气得是打了昪哥儿好几个屁股巴掌,疼得昪哥儿保证再也不乱带小动物回坤宁殿了

赵祯鼻子痒痒的,用力忍住打喷嚏的冲动,也不知道谁在背后说了他的坏话。

他先用手帕简单地擦去昪哥儿脚底板上的泥土,然后从梁保手中接过昪哥儿的鞋袜为他穿好,看着昪哥儿笑嘻嘻的样子,忍不住弹了他个脑崩儿。

昪哥儿像只被惹急了的幼猫崽崽,张牙舞爪地冲他龇牙:“爹爹!你碰了我的脚还没洗手!”

赵祯差点没提上来气,“好啊臭小子,还敢嫌弃你爹!”他不顾昪哥儿的挣扎,使劲儿在他脸上胡轮了几把。

原本一派和谐的后苑里响起奶娃娃的吱哇大叫声,刺得蹲在噪音源附近的赵祯耳膜疼。

趁着赵祯松开对昪哥儿的压制揉耳朵的功夫,昪哥儿凭借灵活的身姿,左闪右躲,愣是叫赵祯一下都没打到。

看得赵祯都气笑了,“等你再大些,就给你请几个老师,看你还会不会这么调皮。”

昪哥儿做了个鬼脸,“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然后主动投入赵祯的攻击范围,又拉了拉他的衣袖,“爹爹,我有话想问问你。”

他示意赵祯低下头,轻轻在赵祯耳边说:“包拯,就是那位看起来很严肃的包相公真的有个外号叫“包弹”吗?”

赵祯听完口水直呛喉咙,他也学着昪哥儿鬼鬼祟祟的样子,咬牙切齿地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昪哥儿摇晃着脑袋,一把推开赵祯的头,“原来这竟是真的,等我遇见了包希仁我一定要和他说说!”

“不许说!”赵祯提高音量,拉起昪哥儿就走,其他人瞅见这父子俩在说悄悄话,也不紧不慢的坠在后面。

“能不能体谅体谅你爹爹,你要是冲到包卿面前叫出这个名字,明日你爹爹我就得被他喷个狗血淋头!”

赵祯有的时候也是真怕了包拯此人,尤其是明知自己犯了错的时候,一看见他那张黑脸就心虚。要是知道自己带坏了皇子,可能不止包拯,其他御史都得联名上书。

“给人取外号是很不好的事情,昪哥儿不要和他们学,更何况包卿那么喜爱你,你这样不是会让他伤心吗?”赵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于打消了大胆儿子的小心思。

自从那日昪哥儿意外撞见包卿扯着自己袖子怒喷,便认为包拯惊为天人,如果没有皇后的约束,差点就要亲自去文德殿门口等着他了。

赵祯心里有些吃味,但他不说。

他拉着昪哥儿的小手,走在花园的小道上,决定给他讲个故事,“昪哥儿,你可识得王昭远此人?”

昪哥儿仔细回想了这一年新认识的朋友们,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曾认识。

“他并非朝中的大臣。”赵祯慢慢回想着这个他从书上得来的趣事,“准确来说,他生活在太祖年间,离我们都好远好远了,约莫一百多年了吧。”

哇!昪哥儿惊讶地长大了嘴,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还有这么老的人,“那他现在在哪儿,我能见见他吗?”

赵祯被小儿都笑了,“你当然见不到他,他在开宝年间就逝世了,那时候我们大宋也才建国没多久。”

“那然后呢?是发生什么了吗?”昪哥儿知道这个人肯定不一般,不然爹爹不会和他提起这个人。

赵祯笑了笑,有些欣喜于昪哥儿的聪慧,“你猜猜爹爹为什么要和你提起这个?”

昪哥儿埋头思索,头上的小揪揪也跟着头耷了下去,“是因为包希仁吗?”昪哥儿实在不能理解一百年前的古人和包拯有什么关系。

“王昭远此人少时聪慧,但得势后骄奢自满,行事狂妄,自比诸葛亮。在与我军作战落败后泪流满面,被时人戏称为“带汁诸葛亮”。”

赵祯稍稍停顿一会儿,“昪哥儿你说说,“带汁诸葛亮”是一个令人愉悦的称呼吗?”

昪哥儿又摇摇头,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不对,“我以后再也不会乱传别人的外号了,也不会给人起外号。”

赵祯面露欣慰,正要点头夸赞昪哥儿知错能改。

“但我也不觉得“包弹”是个不好的外号呀!”昪哥儿反驳他道。

“我问过嬢嬢了,给包希仁取外号的人都是因为畏惧他的高尚品行,他们害怕哪天被包希仁抓到他们做坏事的小辫子,这就是个好外号!我以后也要学包希仁一样,做个好“赵弹”!”

昪哥儿想了想,觉得包拯没错,自己也没错。

赵祯对小孩子奇妙的脑洞有些无语,“放心,你不会有那个机会做“赵弹”的。”倘若你真做了“赵弹”,那大宋朝臣岂不每日战战兢兢,日日夜夜都活在恐惧之中?

昪哥儿沮丧片刻,他真的很想要学包希仁那样抓着爹爹的袖子骂得爹爹抬不起头。不过很快他又打起精神来,“那王昭远真的如此不堪吗?那为什么那个国家的官家会重用他呢?”

“他自然是个有才华的人,他年轻的时候只是个被寺庙收养的小和尚,后来因其聪慧被安排给蜀国的太子孟昶当书童也不忘学习,但人贵有自知之明,他夸大了自己的本事,若他只是个普通人或者小官小吏也就罢了,偏偏他是大军主帅。”

赵祯叹了口气,“在其位,谋其政。一军之帅尚且如此,况乎一国之主耶?有时候一点小过失可能都会动摇国之根本。变法也是如此啊!”

一想到变法迟迟无法推进,朝堂上每日都像闹市一样吵得不可开交就脑子痛。

昪哥儿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明白。

看来以后打起仗来,自己必须好好探清领兵将领的虚实,大宋可不能再有个“带汁王昭远”了。实在不行,要不自己去打也行,这样就不用担心出现第二个“王昭远”了。

不知道自己的小儿子脑回路已经如野马狂奔般拉都拉不回来,赵祯还沉浸在“我儿聪慧”的自得和对朝事的担忧之中,两种不同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如绳索一般缠绕在他的心脏处。

作者有话要说:【1】相传赵祯小时候喜欢光脚在地上走,被戏称为“赤脚仙人”。

【2】包拯在做监察御史的时候善于弹劾,时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包弹”

【3】赵祯想让张贵妃的伯父张尧佐做三司使被包拯驳回,后想改成节度使又被驳回,张贵妃想替伯父美言,赵祯气怒,说:“汝只管要宣徽使、宣徽使,汝岂不知包拯是御史中丞乎?”-《曲洧(wei)旧闻》

【4】王昭远:后蜀大臣

【5】在其位,谋其政:出自《论语·泰伯》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