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打赌

皓月当空,明月寻披着青斗篷坐在窗前,遥望昌吉的祭祀台,灯笼高悬在漆黑的夜里,分外引人注目。

太久不见颜色,眼前的一切好似幻觉。

她恍惚回头,身边的人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拿着筷子,盯着一块鱼肉,耐心细致地挑着鱼刺。

见他有抬头趋势,她又赶紧别过脸。

“喏。”

单长羿将勺里的鱼肉喂到她嘴边。

清甜的鱼肉入口,明月寻笃定道:“肯定不是你做的。”

“不好吃?”

“是太好吃。”

单长羿:“……”

筷子戳中勺子,发出声响,以表达不满。

明月寻满不在乎,逐渐趴到了桌上,他喂一口便张一回嘴,半点多余的力气都不用。

烛火明明灭灭,她的眼里是单长羿垂下眉睫的侧颜。她肆无忌惮地打量,心中暗暗和从前做着比较。

他清瘦了不少,眉眼中藏着倦意,从前的天真已经无迹可寻。

待他挑完一勺鱼肉抬头,她又立马挪开眼。

“想看就看呗。”单长羿低笑道,“我又不收你钱。”

“切。”

明月寻面露不屑,小声嘀咕,“早看腻了。”

单长羿动作一顿,盯她神情,“看腻了?那很了解喽。”

“化成灰都认识。”

嘴比脑子快,明月寻后知后觉不对劲,抬眼便撞入他含笑的眼睛。

单长羿自顾自点点头,“所以那天在路上摔倒,你分明摸出是我才亲的。”

他略带得意,“你故意叫的别人名字,就是为了气我对不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明月寻轻蹙眉头,面露困惑。

“你不知道没关系。”

单长羿心情惬意,“我知道就可以了。”

明月寻闷哼,“你又知道什么了?”

“不告诉你。”

明月寻:“……”

多说多错,不如不说,她就此安静,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单长羿剥了一半松子,抬头看她时,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真是吃饱就睡。”他小声嘟囔。

又扫开桌上的东西,腾出位置给自己趴下。

咫尺距离,他耳边只有她极浅极浅的呼吸声,如同床共枕而眠。

单长羿伸出食指,轻轻拨动她的睫毛,不自觉嘴角上扬。

——

明月寻再次醒来时,目光被桌上一盘白如玉的松子仁吸引。

一百颗,怕是不止。

“郡主,您……”百七在窗前探头,有些不敢相信的惊喜,“您能看见了?”

明月寻眨了眨眼,“是,你去告知崔伯伯,咒疾的医治之法,或许和千元丹的炼制有关。”

“好!”百七进屋将水盆放下,片刻没有耽搁就走了。

明月寻的视线始终被松子仁占据,“卫霄。”

“属下在。”卫霄从暗处现身。

“现在几时了?”

“快午时了。”

明月寻舒展了一下身体,站起身来,觉得状态尚可,“我们去西堂口。”

卫霄一愣,“西堂口午时行刑,场面怕是血腥。”

“不会的。”明月寻肯定道。

西堂口石台左右围满了人,石台正中央三个人被绑在长凳上,嘴巴被堵得严实。他们奋力挣扎,艰难发出的声音淹没在人群的嘈杂议论中,无人察觉。

“太子殿下不是一向仁慈吗?怎么突然要他们的命?”

“听说是他们威胁到了那病秧子郡主面前,被殿下逮个正着。”

“殿下当真喜欢那个病秧子?那种人如何配得上太子妃的位置?”

“……”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两队侍卫上前开路,个个面无表情,压迫感扑面而来。

人群中的抱怨和猜测同时消失,大家不约而同噤了声。

单长羿出现时,偌大的西堂口更是陷入紧张的沉默,石台上三人的挣扎声终于被听见。

“从昨天到现在,没给他们说一句话的机会。”凌泽小声交待。

单长羿点点头,在人群中穿过,在众人的注视下坐上石台上临时放置的一把太师椅。

他扫视过众人,身体微微前倾,左手手肘支在自己膝盖上,掌心托着下巴,姿态慵懒,但居高临下,气势压人。

“要让他们说话吗?”凌泽低声问。

单长羿淡漠的目光垂下,“说话的机会只有一次,他们才知道应该说什么,所以先打吧。”

“是。”

凌泽高高举起手,拿着棍棒的侍卫当即上前,蓄势待发。

他的手利落往下一斩,侍卫手里的棍棒跟着狠狠打在被绑的三人身上。

“唔唔唔!”三人挣扎得更厉害了。

单长羿眸光冷漠,并未动容。

“啪!”

“啪!”

“……”

“殿下!太子殿下!”

一眼盲老妇被一年轻妇人搀扶着跌跌撞撞跑来,边跑边喊。

人群为她们让开路来,还有好心者帮忙搀扶。

“殿下!”

眼盲老妇和年轻妇人双双跪下,“殿下!求殿下开恩,我儿莽撞行事,并非他的本意啊!”

单长羿瞥了凌泽一眼,后者抬起手,行刑的侍卫跟着停下。

年轻妇人在眼盲老妇耳边低语了两句,眼盲老妇仿佛看到了希望,愈发激动,“殿下!我儿做的那些错事,都是受人指使!”

她声泪俱下,“儿啊!你快向殿下坦白吧,留下性命比什么都重要啊!”

凌泽上前扯掉了堵三人嘴的破布。

“殿下,草民是受人指使,是受人指使的!”

中间那人放肆哭喊,“草民上有老下有小,因为疫病就要活不下去了,所以对方用银钱引诱草民时,草民才会鬼迷心窍,求殿下开恩,求殿下饶过草民一次吧!”

“你不说清楚,殿下如何开恩?”凌泽扬声道。

中间那人很是着急,“草民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人,但他很有钱,说只要草民帮忙散布谣言,诋毁殿下和郡主,他就会给草民一箱金子!他还说殿下心肠好,需要维护名声,所以不管草民怎么闹,都会看在草民是受害者的份上不跟我们计较,让草民大胆去闹!”

“草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做出此等错事,殿下!殿下开恩啊!”

凌泽冷哼一声,“你都向外胡说了什么?”

“郡主其实什么都没做,都是草民胡诌的,殿下也没有袒护她,是草民受人指使恶意诋毁殿下名声……”他越说声音越小。

人群又热闹了起来,又惊又气恼。

凌泽高声质问,盖过嘈杂的议论声,“煽动舆论,污蔑郡主,诋毁储君,甚至差点伤到郡主,你可知自己是何罪?”

“草民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啊!”

单长羿蓦然起身,窃窃私语的人群陡然噤声。

“你们可知,煽风点火,助纣为虐,皆可定罪?”

众人惊骇,齐齐下跪。

“殿下恕罪!”

原本隐匿在人群里的明月寻瞬间突出,石台上投来的目光避无可避,因而遥遥相望。

单长羿轻笑,“孤无意治你们任何人的罪,但有两件事,你们必须清楚。”

无人敢抬头看他,他可以毫无避讳地看着她。

“第一,孤若无能,解不了昌吉之危,便会和尔等一同困死城内,绝不苟活。”

“第二,郡主无辜,从未对不起你们任何一个人。”

单长羿的声音如同他踏入昌吉的第一天,矜贵又威严,只是提起后者,带着若有若无的柔情。

“至于孤和郡主的关系,蛊惑之言皆属无稽之谈。孤的太子妃,从来只她一个可能。孤与郡主之间……”

他淡然又坚定,“是孤纠缠不休。”

明月寻的茫然从眼中一闪而过,她攥紧了衣角。

单长羿依旧坦然,“孤本无需与你们任何人解释,但孤希望,你们对她的揣测、诋毁、谩骂,都到此为止。”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走吧。”明月寻低声对卫霄道。

犹豫之后,在单长羿的注视下,明月寻转身往回走。

没有回头。

她不是为此而来,也说不出自己的心情。

像是乌云蔽日下渗出了阳光,会让她欣喜,却绝非她期待。

——

傍晚,听说了今日之事的韩酉之满脸忧虑,听到有人走近院子的声响后眉头紧锁地抬头。

“殿下此时来臣这里,怕是在郡主那里吃了闭门羹吧。”

听他语气不善,单长羿也没惯着,“你吃炮仗了?”

“殿下是觉得自己很深情很伟大吗?”

韩酉之捏紧拳头,“殿下是储君,理应一言九鼎。现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得如此肯定,若将来太子妃并非郡主,他人该如何看待殿下?”

“没有这种可能。”

韩酉之冷哼,“殿下可别忘了,您与郡主之间,不过是您一厢情愿。”

“你懂什么?”单长羿不以为然,“孤虽不知她为什么如此,但她绝非全然对孤没有感情。”

“殿下又开始自欺欺人了是吗?”

单长羿亦语气冷了几分,“此事孤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可臣身为谏臣,不能坐视不理。”韩酉之强硬道,“殿下究竟还要陪郡主过家家到什么时候?日日受其刁难还甘之如饴,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在一些微末小事上,简直荒诞!”

“韩大人这套说辞还没说腻吗?”

“殿下不清醒,臣就不能罢休。”

本是来与他商讨是谁背后指使百姓之事,如今单长羿没了心思,懒得听他废话,转身就走。

韩酉之听到动静,蓦地高声道:“既然殿下这么肯定郡主对您有情,那便和微臣打一个赌如何?”

单长羿脚步一顿。

“赌什么?”

韩酉之镇定自若,“倘若殿下赢了,臣便再不插手殿下私事。但若臣赢了,还请殿下……”

“彻底放弃这段不会有结果的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