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针对

夜晚的风凉意更甚,单长羿衣衫单薄地站在明月寻的房门前,眼睁睁看着屋里的灯一盏一盏被熄灭。

百七轻手轻脚地出门,无声对着他行了一礼。

“郡主可睡下了?”单长羿低声问。

百七走远了一些才敢开口说话,“还望殿下见谅,咒疾还未有医治之法,郡主的情况越来越差。白日里精力不济,清醒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即便奴婢不说,郡主自己心里也有数,想必她是心中不安,才会情绪过激。”

“孤理解。”

短暂的憋闷后,单长羿自我宽慰一番,也冷静了下来,“郡主这里有孤守着,你且回房休息吧。”

“殿下当真要在这站一晚上?”百七觉得荒谬,“郡主说的许是气话。”

“无妨。”

百七一直不明白郡主对太子殿下如此恶劣的态度是为哪般,更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明知是无用功,还是去做这些不符合身份的事。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能置喙的,她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寂静的夜里,单长羿在院子缓慢踱步,月光下的影子修长。

累了便坐上台阶,仰头望明月。

同时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她的话都不是出自真心。

一整夜心乱如麻。

房间里,明月寻睁着眼睛独处黑暗,意识涣散。

挨到天明,房门被小心翼翼推开,明月寻下意识闭上眼睛。

“郡主?”

听到是百七的声音,她才有所反应,缓慢地挪动身体,靠在床榻坐起来。

“几时了?”她问。

“已经辰时了。”百七见她欲言又止,主动道:“殿下在门口守了一夜,奴婢来了才走。”

明月寻略显烦躁地别过脸,“别跟我提他。”

“是。”百七无奈,转移话题道:“云冀将军让人带了消息过来,说是等他忙完了,就来看您。”

明月寻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让卫霄走一趟,将预防咒疾的药送一份给云冀将军,提醒他按时吃。”

“要像给太子殿下的一样,加在药膳里送过去吗?”

“不用麻烦,直接送就行。”

“是。”

明月寻说完话感觉浑身的力气被抽空,便又躺了回去,“云冀将军来了再叫我,无事我就不起了。”

她以为云廷玉得闲最慢也是下午或是晚上,可她一等便是七天。

中间单长羿依旧每晚都来,她的态度随着她的精力变化,偶尔问起云廷玉来,他只是淡淡地说:“书院学子头脑灵活,为了逃命手段层出不穷。云廷玉防不胜防,焦头难额,忙得不可开交。”

她心中狐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能者多劳。”单长羿反问:“有何不妥?”

明月寻觉得奇怪,又说不上来。

天气越来越冷,昌吉比不得茯州水土养人,明月寻裹上了厚厚的白狐裘,不敢随意出门。

崔大夫那边有了结果,当晚家家户户就被告知,青昌河的水不能再用。

虽然看似有了进展,可城中却掀起了新一轮的恐慌,常有百姓因争抢资源当街大打出手。

“这外头竟然传,好东西都被咱们收入囊中,尤其是被郡主您私自占有,简直荒谬!”

百七忿忿不平,“咱们都把自己的东西捐出去了,他们竟然还怀疑咱们偷拿他们的!”

“犯不着……咳咳。”明月寻倚着床榻,有气无力地安抚道:“犯不着生气,左右也影响不了我们。”

百七神情委屈,她说的还是轻的,外头的人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还恶毒到咒郡主早……她如何能不生气。

明月寻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她病得日渐起身都难,别的患者怎不一样?

这般有精力的大规模闹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莫不是有人故意策划为之?

但愿是她想多了。

隔壁院里,韩酉之正襟危坐,神情严肃,但双目失焦。

“民闹之事日渐到殿下不出面便不消停的程度,想必就是冲着殿下来的。”

“倒是抓了几个刺头。”单长羿在旁闭目眼神,肉眼可见的疲惫。

韩酉之冷哼,“想必这几个刺头也是咒疫患者吧,他们行为过激情有可原。若是对他们动用刑罚,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所以孤只让人将其暂时看制。”

“借郡主之事大肆渲染殿下沉湎儿女私情,您对郡主的袒护皆是失德。疫病未解,城中又频频生事,不得一日安宁,又传扬殿下无能。一日复一日民怨四起,殿下这些年积累的声望,怕是要被慢慢蚕食殆尽了。”

单长羿无声叹了口气,“如今之际,孤不能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们做什么,只能拖着,等御医研制出咒疫的医治之法。”

“虽局面对我们很不利,但殿下还是要稳住心态。”

“孤知道。”

“殿下!”凌泽匆忙跑进来。

单长羿半睁开眼,“这么着急做什么?”

“云冀将军去郡主院里了。”

“城西书院的事他都解决了?”

凌泽神色复杂,“云冀将军杀鸡儆猴,当众把两个表达了对殿下不满的书生动了军棍,现在书院无人敢再造次,但……”

“但他们对殿下的怨念更深了?”韩酉之接话道。

凌泽点了点头,“是。”

单长羿未有反应,神情淡漠。

韩酉之却愠怒,“殿下,您这位师兄当真可靠吗?”

“他没那么通晓人情世故,虽行事不妥,但也在情理之中。”

韩酉之嗤之以鼻,“到底是不懂,还是有意为之,殿下不可能分不清。非要用刑,闹事的不打、私逃的不打,偏打对殿下不满的。这招祸水东引,对云冀将军而言可谓一举两得。”

单长羿垂下眉睫,沉默不语。

“殿下。”凌泽有些着急,“这个点,云冀将军怕是已经到隔壁了,您不过去吗?”

单长羿缓缓望向门外,食指无声敲打在椅把上,不知道为何事出神。

“殿下这是怎么了?”

韩酉之诧异之余又觉得好笑,“郡主说爱慕臣时,殿下都能愈挫愈勇,如今又在害怕什么?”

“别以为你瞎了孤就不会拿你怎样。”单长羿声音低沉。

他握紧椅把,蓦地起身,“走,去瞧瞧。”

……

云廷玉打量着眼前人,眉目有些忧伤,“本想着马上来看你,奈何被琐事绊住了手脚。”

明月寻靠在美人榻上,摩挲着暖手炉,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但难掩憔悴。

“我都没想到能在这见到小廷哥,听说你是硬闯进来的,该不是怕我死在这了,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吧。”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

云廷玉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真的毫无反应,更是哀伤,“从小你就叫我哥,我亦将你当妹妹看待。既知你在这里受苦,我如何能心安理得地离开?”

明月寻轻笑,小时候不喜欢明月卿这个总喜欢和她对着干的哥,不止一次许愿要云廷玉顶替他成为她的亲哥。

如果想来,真是幼稚。

“我向来都是把小廷哥你当亲哥的,明月卿巴不得我梦想成真呢。”

云廷玉笑出声来,“月卿要是听到这话可要伤心了,他也已经长大,比我还要积极地请缨来此,只可惜被你祖父拦下了。”

“幸好还有祖父。”明月寻无奈,小声嘀咕,“他好像永远都学不会什么叫大局为重。”

“他那是记挂你,哪怕从小不对付,那也是亲兄妹。你出事,他是最担心的。”

明月寻想象不出明月卿为她担忧的样子,记忆里,她一倒霉,他准是第一个笑的。

此时在她面前的若是明月卿,他定要说她是因为缺德事做多了,才摊上这种事。

“不聊他了。”明月寻脑补出画面就生气,“城西书院的事情你是如何解决的?之前太子殿下和韩大人都搞不定。”

云廷玉轻描淡写道:“书生经不起吓,挑几个刺头略施小惩,便也消停了。”

明月寻一愣,书生看似文弱,可都是硬骨头,比如韩酉之。他们岂是轻易能被吓住的人,所以这个小惩……当真小吗?

她并未多问,只是了然地点了点头。

“聊什么这般高兴,孤是否能听一听?”

明月寻闻声回头,虽瞧不见他的脸,脑海里却莫名浮现出他不高兴的样子。

“见过太子殿下。”云廷玉起身行礼。

单长羿扶起他,情绪不明,“又无外人,师兄何必多礼。”

“末将不敢。”

他言辞恭敬,却满满的不服,单长羿听得出来。就像当年他一口一个世子,礼数上从无不妥,但不妨碍他天天以比试之名找他打架。

“咳咳。”

明月寻懒得听他们客套,只想早点送走他们。

“可是不舒服了?”云廷玉关切道。

明月寻摇了摇头,“只是想起件事来,当初明月卿独自回靖州,因为担心他,所以想为他祈平安符。去寺庙之前又听到小廷哥你去了边境的消息,于是替你也求了一个。”

她摸索着面前的盒子,一边打开一边道:“差点以为这辈子没机会给你了。”

盒子里有两枚差不多的平安符,颜色有些淡了,看得出存放了有些年头。

“我说我怎么总能在战场上化险为夷,原来是小寻在惦记我。”

云廷玉捏起属于自己的那枚平安符,小心收入囊中。

“那是小廷哥自己的本事,我可不敢居功。”

手中的东西被人抽走,明月寻轻蹙眉头,“那个是明月卿的。”

单长羿将平安符放在手心,心中五味杂陈。

大概率是自取其辱,但他还是不甘心地想要问一问。

于是他故作轻松道:“那我的呢?”

明月寻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昂首,神态天真,“殿下也会需要吗?”

单长羿微怔。

他听到自己固执地问:“你以为我在过怎样的生活?”

“殿下身份高贵,自是养尊处优。有赏不完的奇珍异宝,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定有无数人围着转,哪还需要被额外的人惦记。”

“才不……”

“闭嘴!”

单长羿低喝一声,打断想要辩驳的凌泽。

凌泽委屈又气恼,他明明就告诉过郡主,这些年殿下过得有多辛苦,郡主明明就知道,为何还要这样说?

他都不敢想象殿下听了有多伤心。

“外头风言风语,闹事的还在猖狂,殿下怎么还有空坐在这听别人叙旧的。”

她的话冷冰冰的,不仅让凌泽诧异,亦让云廷玉满腹疑惑。

只有单长羿尚且从容,他轻笑,“是,孤的确有事要去处理,你们慢慢聊。”

说罢,他起身离开,凌泽迟疑了半晌,还是匆匆跟上他。

出了院子,忍不住问:“殿下这就走了?”

“孤得先去趟书院善后。”

凌泽闻言愈发气恼,“那郡主这边怎么办?”

“她不是很好吗?”单长羿脚步一顿,“有人陪着,孤也不用担心她难熬。”

“可是……”

“别再说了。”

单长羿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不快,抬脚继续往前走,告诫自己不许回头的同时,虎口被自己掐出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