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冷风呼过,将小阁楼里临窗小憩的单长羿吹醒。
凌泽上前将窗户关上,“殿下,您要不回去休息吧,这里有属下在。”
“孤无事。”
虽肉眼可见的疲惫,但他也只是揉了揉眉心。
韩酉之进门时带了一身寒气,在门外时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出口便是嘲讽,“殿下哪里需要休息,修仙得了。”
单长羿懒得跟他计较。
“殿下以为自己糟践的只是自己的身体吗?”
韩酉之的脸色比他外面的空气还冷,“殿下贵为储君,身体亦是国本。殿下这般纵容郡主、伤害自己,说到底是对黎民百姓的不负责任。”
“孤死不了。”单长羿分外无奈,“韩大人大可放心,孤不会耽搁要事。”
“殿下为什么不直接跟郡主说呢?”
凌泽不解,“郡主若是知道您这般劳累,定也会让您好好休息的。”
“你不许多嘴。”单长羿轻斥,“孤也没想到她晚上这般精力旺盛。”
韩酉之嗤笑一声,“郡主白日里就在休息,又不像殿下一样累成狗,晚上自然精神不一样。”
“你是活腻了吗?”
韩酉之丝毫不惧,“殿下还是少说话吧,免得郡主失明您失声,过于诙谐。”
他不说还好,一说单长羿就觉得嗓子疼,掩面低咳了两声。
“殿下先吃饭吧。”凌泽提醒道,“别再饿着了。”
吃饱睡足总得占一个吧。
但送午膳的人迟迟未来,凌泽等不及了亲自去瞧,刚迈开步子门就开了。
“卫霄?”
不祥的预感再次降临,单长羿不自觉直起了腰,“你不守着郡主,来这做什么?”
卫霄面无表情地行了一礼,将食盒放置桌上,同时打开,浓烈的药材味在屋里弥漫。
“郡主说,从今日开始,她吃什么,殿下就得吃什么,否则就不要去见她。”
单长羿:“……”
韩酉之没绷住,在旁笑出声来。
“行。”单长羿扶额。
他用手背拍了拍发愣的凌泽,示意他去拿过来。
凌泽心里狐疑,“殿下您……您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郡主的事?”
单长羿:“?”
他狠狠在桌底踢了他一脚,“你对孤就这点信任?”
“不然郡主为什么要这么报唔你。”
凌泽含糊其辞。
“你懂什么?”
单长羿一本正经,“药膳虽然味道奇怪,但食用后百利而无一害,郡主这是在关心孤。”
凌泽神色呆滞,将信将疑,“真的吗?”
他看向卫霄,后者脸上没有一丝暴露信息的情绪,一如既往的冷酷。
“呵。”韩酉之似是受够了他的自欺欺人,忍不住戳穿他,“那昨日连续不断让殿下读了两个时辰的话本,也是关心吗?”
“那是她拐弯抹角的希望孤留下来陪她。”
韩酉之:“……”
他神情僵硬,不可置信。
没救了,真的。
“你回去禀告郡主,孤知道了。”
卫霄一动不动,沉声道:“属下只有亲眼见殿下用完午膳,才能回去复命。当然,殿下有赶走属下的权利。但属下是郡主的人,所发生的任何细节,都不会对她有所隐瞒。”
“……”
除了在心里叹气,单长羿别无他选。
——
天黑回到碧水一方,单长羿是在药房找到的明月寻。
她蹲在角落里,手里拿着把团扇,悠悠扇动。面前是个炉子,炉子上药罐咕咚咕咚。
药房是临时搭建,以崔大夫为首的团队,总共二十多个人,每日都在这里钻研对抗咒疫的有效药。
见到他进来,众人要行礼,单长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大家又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明月寻毫无察觉,缓慢地挥动着扇子,等着药罐里的水第二次烧干。
“咳。”
她现在不经吓,单长羿还是放弃了这个绝佳逗她的机会,自爆位置。
药房里声音嘈杂,抽屉不断开关的声音、药材倾倒的沙沙声,还有几人成团的讨论声、药罐相碰的瓷实声……
明月寻感受到他的气息逼近,开口时压低声音,“你怎么来这了?”
单长羿同她一起蹲在角落,“我来。”拿过了她手里的扇子,低声道:“当然是来找你。”
“你别说话。”
“为什么?”
明月寻轻飘飘道:“你现在的声音很难听。”
单长羿:“……”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霎时委屈,“我这是因为谁?”
“百七,你看看是不是可以加第三回水了?”
明月寻仔细辨听着药罐的声音,把身旁的人当空气。
百七应了一声“是”,接着上前添水。
“理我。”单长羿用胳膊肘戳了戳她的肩膀,“理我呀。”
“你烦不烦?”
明月寻扭头恶劣道:“不许再说话,因为真的很、难、听!”
“知道了。”单长羿闷哼一声,在旁再不多言。
他的气息一直都在她的右边,明月寻悄悄向左挪动了一步。
单长羿不声不响地靠了上去。
她再挪,他再黏,乐此不疲。
明月寻忿忿挥拳,“你知道什么了?”
“我没说话。”
“那你倒是走呀!”
“不要。”单长羿伸手给她捋了捋头发,“百七忙着拣药呢,万一顾不上你呢。你又看不见,要是磕着碰着烫着怎么办?”
明月寻打掉他亲近的手,欲言又止。
“不妨碍你。”单长羿叹了口气,些许怅然,“你就这么容不下一个对你关心备至、唯命是从,还容貌俊美、身份高贵,只对你俯首帖耳的人吗?”
明月寻:“……”
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她别过脸冷硬道:“不走就别闲着,桌上有茯苓,加到里面去。”
她指了指药罐。
“全部吗?”
“对。”
明月寻听着动静,他拿起茯苓时筛了筛,同时揭开了药罐的盖子,紧接着是茯苓入罐的投水声,和他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下一刻,罐盖掉落而合上的声音刺耳,他灼热的手指摸上她的耳朵。
“你不会徒手揭的盖吧。”明月寻惊诧,又郁闷,“你自己没有耳朵吗?”
崔大夫从旁路过,瞥了一眼药罐,“还要再加点水。”
明月寻重重给了面前的人一记肘击,打在他腰腹上。又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赶紧去。
“知道了。”
“用抹布啊!”
“哦。”
崔大夫在旁犹豫,哪敢让太子殿下动手,只是见他们这般自然,他又不好插手。
最后没忍住叮嘱:“缸里的水是河水,添外头的井水会好一些。”
“好。”单长羿应下
吩咐太子殿下……可真爽啊!
崔大夫低头掩面,抿嘴快步离开,避免暴露心情。
“崔伯伯。”明月寻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崔大夫一激灵,回身不解,“郡主怎么了?”
明月寻仰面疑惑,“我们从茯州出发,到昌吉附近饮用的水应当已经不是出发时携带的,那中途为我熬药膳的水是哪里来的?”
“是路途中偶然遇到的山涧水。”
“山涧水?”明月寻若有所思,“从哪里来,通往何处?”
崔大夫严肃了几分,“郡主是怀疑,水源出了问题?”
“这种时候,多想一些总是没错的。我病从何来,实在想不到别的原因。”明月寻扶着墙壁站起来,“殿下取水回来了吗?”
“我在。”
单长羿牵过她的手,予她支撑,“我这就让凌泽去查。”
他又抬头问:“崔大夫,若是水源真的有问题,你们可能验得出来?”
崔大夫面色凝重,躬身应道:“或可一试。”
卫纾和凌泽连夜离开昌吉城,回到当初取水的地方,寻其根源,探往何处。
在药房挨到亥时,忙活的众人开始打哈欠,接连回去休息,因此静了下来。
明月寻蹲太久,腿都麻了,站起来的时候摇摇晃晃,扶着身边的人才站稳。
“孤送你回去。”
明月寻一愣,心下了然。
她抱臂而立,踢了他小腿一脚,扬声道:“背我!”
四面静悄悄,还没走的人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回头张望。
单长羿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清了清嗓子,“这是你跟孤说话的态度吗?”
“要么就滚开。”
“……”
场面忽地僵持,众人的腿跟灌了铅似的走不动路,只能滞留一观。
单长羿仿佛被热油烘烤,压低声音,“我好歹是太子,这么多人看着,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明月寻充耳不闻,依旧蛮横,“还说什么唯命是从呢,殿下真是虚伪。”
“好好好,背你就是了。”他似是无奈。
又瞥过走不动道的众人,冷声道:“今日药房也不用打扫了,反正有孤的颜面扫地。”
“我等什么都没看见。”药房管事心里一惊,“也什么都没听见。”
他挥了挥手,众人匆忙离开。
明月寻不满他的妥协,“殿下这般顺从,也不怕此后失了威严吗?”
“你个罪魁祸首还教训我?”
单长羿拦腰抱起她,“回去再收拾你。”
“还收拾我,你想干嘛?”明月寻揪着他的衣领,“我是让你背我,不是这样!”
“要掉了!要掉了!”
单长羿惊呼,作势要丢下她。
明月寻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从他怀中滑落,不安感迅速蔓延,下意识勾上他脖颈。
后知后觉,她一拳锤在他后颈,“你耍我!”
单长羿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当,抱她前行毫无压力。
他的语中笑意明显,“乖哦,我们回家。”
“……”
恍惚之中,明月寻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画面,想起他曾无数次用这句话哄她回家。
一贯的温柔、宠溺、饱含耐心,令人无法拒绝。
一时之间,让她忘了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