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哄睡

小阁楼里,单长羿临窗台而坐,一只手托着脸,另一只手的食指缓慢而有节奏地敲打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目光深邃,久久凝望着广袤无垠的天。

“截止昨日辰时,垂危的病患已过百数,全靠猛药吊命。”

底下的人在禀报公务,“城中用得着的药材,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

单长羿思索片刻,温声道:“若要应急,便拿孤的印信去找昌喜城城主,暂时调用他们的储备。”

他话音刚落,凌泽便匆忙走进,“殿下,韩大人,京都来信,粮药已经备好,两天前已经启程往昌吉城来了。”

“护送将领是谁?”

“云冀将军。”

单长羿指上动作一顿,忽地轻笑,“他回得倒是快。”

韩酉之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云冀将军?新册封的吗?”

“非也。”

单长羿漫不经心道:“他在北境,只是一直不在京城而已,你没见过,但他名声很响。既是孤的师兄,也是孤的……”

“什么?”韩酉之有种不祥的预感。

单长羿轻叹一声,“他一直觉得,阿寻更喜欢孤,是因为一同在护国大将军手下习武,孤总是比他强一点。所以他锲而不舍地找孤比试,一定要赢才肯罢休。”

韩酉之下意识翻了个白眼,“总不能又是一个因为喜欢郡主,疯癫到不要脸、不要命、不要原则吧。”

“你是不想要你的脑袋了吗?”单长羿冷瞥了他一眼。

韩酉之恭敬地行了一礼,忽而严肃道:“殿下,臣认为,护送粮药的队伍送到城门前即可返程,不必进城,以免徒增风险。”

“孤觉得韩大人说得很对。”单长羿似笑非笑。

“砰砰。”

两人循着敲门声看去,门口的人“噗通”一下跪了下来,惶然又无助。

“民女……民女家人冒犯……”

“起来吧。”单长羿淡淡打断,“若是为昨天的事情,就不必请罪了。”

苏叶怯怯抬头,眼含泪花,楚楚可怜。

单长羿的视线扫过,扭头望向窗外,“咳。”

韩酉之会意,上前去扶她起来,“这些日子,我能和当地百姓顺畅交流,顺利调查,都有你的功劳。你的父亲是你的父亲,他的过错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更不必惶恐。”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郡主更是……”

他一时噎住,昧着良心道:“更是平易近人,过去的事情不会再计较。你且安心做好分内事,勿要多想。”

苏叶水汪汪的眼睛犹如惊慌的小鹿,不经意间再次望向单长羿。可他似乎已经在思考别的事情,眸眼平静地注视天际。

“谢韩大人,谢殿下。”

单长羿若有所思,“你今日还是调查城东吗?”

“计划内是。”韩酉之答道,“殿下可是发现了别的线索?”

单长羿沉声道:“孤问过崔大夫,此病症潜伏期长,具体因个人体质不同而有差别。换句话说,第一个被确诊的人,未必是第一个感染的人。从人查起的路子应当是对的,但有一个更特别的人,或许更可能是突破点。”

“殿下的意思是……”

韩酉之灵光一现,“郡主?”

单长羿颔首,“阿寻之前没有进昌吉城,却也染了病。他们一行人从茯州北上,有将近百人,却只有她中招。这并不奇怪,毕竟她自小体质就差,染病的风险本就比一般人大。也正是因为她体质差,所以跳过了潜伏期直接发病,证明她确诊的前几天甚至前几个时辰,或许接触过和昌吉某事某物有关的事情。”

“……”

明月寻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已经晌午。

又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她兴趣缺缺。

“今日韩大人回来问了一趟您染病前的经过,想知道您有没有接触过和昌吉有关的事物。”百七一边给她裹眼,一边道。

明月寻正拿着木勺发呆,“许是想从我入手,调查疫病起因吧。”

“说来也奇怪。”百七语气中难掩困惑,“您都没进城就染了病,明明这一路衣食住行都和昌吉没半点关系,也未面见外人,更别说是昌吉的人。”

明月寻回忆一番,她每天行踪都很简单,根本挑不出哪里有毛病。

“总不能是无缘无故,定有哪里出了岔子,我们没发现。”

越想越迷糊,她晃了晃脑袋,问起其他事来,“听说支援粮药是京都将领护送,你可打听到了是谁?”

百七摇摇头,想起她看不见,又道:“昨日问过凌泽,说是还不清楚。”

见她神色凝重,又小心问道:“郡主可是担心,来的是咱们王爷?”

“算算日子,他也回京城了。”

明月寻叹了口气,“他素来行事鲁莽,不计后果,想一出是一出,怎能让人不担心。”

“王爷他……他也在靖州历练了五年,也许和从前不一样了。”

“若真不一样了,又岂会无诏攻打米罗,惹来非议,被口诛笔伐?”

明月寻一拳锤在桌上撒气,“还是那么不靠谱。”

百七就是想为明月卿说话也无从辩驳,“郡主莫气,先吃饭吧。若确定了消息,太子殿下定是最先知道的,您不如问问他?”

明月寻点点头,敷衍地吃了两口。

时间是漫长又煎熬的,她耐不住,跑去药房用嗅觉识草药。

久病成医,她也略懂医术,只是药理深奥,她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研究,仅仅止于皮毛。

天黑的时候,凌泽回来了一趟。

“西街口有人持刀闹事,殿下不得不前去处理,今日恐怕会回来得很晚。特意要属下回来告知郡主一声,不必等他回来。”

“谁等他了?”明月寻不耐烦,“自作多情。”

单长羿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亥时,虽然心知她大概率已经睡了,但还是过来看了一眼。

却没想到她还坐在院子里,月光下树影斑驳,她披着厚斗篷,沉默地和百七一起用杵臼捣着药材。

“太子殿下。”百七起身行礼。

明月寻闻声抬头,不知他在哪个方位,脸上些许茫然。

“怎么还没睡?”

单长羿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移开药臼,接过药杵,发现她手心已经被磨出红痕。

百七一惊,“郡主您……您怎么不说……”

“没事,又不疼。”

明月寻将双手背到身后,“你怎么又来了?”

“自然是要确定你乖乖睡了,我才能安心休息。”

“切。”明月寻嗤之以鼻,“殿下何时学会油嘴滑舌了,难道我一晚上不睡,你也不休息了吗?”

单长羿哑然失笑,“当然。”

明月寻嘴角微扬,起了坏心思,“我今天不困,一定要睡的话,殿下给我念故事吧,我要听西厢记。”

“好。”

单长羿掌心掩面,无声打了个哈欠。又冲百七挥挥手,示意她去拿读本。

明月寻什么都没感受到,依旧蛮横,“我要是一直没睡着,你就得念一晚上。”

“好。”

他回答得很是干脆,没有半分不满,更未露半分疲惫。

“走吧,进屋。”说着牵起她的手,引进屋内。

明月寻边走边问:“护送粮药的将领是谁?”

“不是明月卿。”单长羿语气如常,“一个我曾经提拔过的寒门小将,姓叶,你不认识。”

明月寻放下心来。

单长羿扶她在床榻上坐下,然后去点安神香。

回头见她自己褪下斗篷,钻进了被窝,又抱着枕头调换位置。

他静静地看着她的所有动作,眼中浮现笑意。

她自觉得就像从前缠着他讲故事哄睡的自己,又乖又霸道。

明月寻耳边没了声音,心中不安,“你在干嘛?”

“点支香而已。”单长羿慢慢走近,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在的,不用怕。”

“谁怕了!”

“我。”单长羿煞有其事道,“你先躺下,给你挂了斗篷我就过来。”

百七将读本送了进来,又掖了掖被角,时不时警惕地看一眼单长羿。

后者习以为常。

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房间,放心不下又无可奈何。

单长羿坐在地上,趴在床头,一只胳膊垫着脸,另一只手攥着书。

“第一本第一折,小生姓张……”

他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爽朗,模仿着人物,渲染着情绪。

视线在读本和明月寻的脸上来回转换。

明月寻解了青缎,睁大了眼睛,陷入遐想。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单长羿耷拉着眼皮,偶尔捂嘴打个哈欠。

但明月寻的精神却很好,她听见他哈欠声已经是两个时辰后。虽然没有睡意,她还是闭上了眼睛。

没过半刻钟,她便感受到了脸颊上柔软的触碰。

登徒子,她心里嘟囔。

“阿寻……”单长羿声如蚊蝇,眉眼眷恋地注视着她,“祝你好梦。”

屋里陷入寂静,蜡烛一点点燃尽。

明月寻分不清白天黑夜,她在黑暗中睁眼,神色平静,眼泪却溢出眼眶,滑过脸颊,打湿被褥。

目不能视以后,无论什么时候睁眼都是漆黑一片,心中笼罩无边恐慌,对未知的恐惧汹涌澎湃。

习惯做一个瞎子,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她也根本没有那么坚强。

耳边传来均匀和缓的呼吸声,明月寻咬着嘴唇,跟着他呼吸的节奏,逐渐恢复平静。

第二日早听到单长羿的问候声,她笑容恶劣,明知故问,“怎么声音哑了?”

“咳。”

只睡了两个时辰的单长羿眼中布满红血丝,声音沙哑,佯装不满,“我遭殃了,你就这么高兴?”

明月寻重重地砸了两下脑袋,“倘若我要永远以折磨殿下为乐呢,你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单长羿语气稀松到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受着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