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苦衷

青缎绑眼,一为避光刺激,二为裹药养护。

明月寻清晨坐在院子里,静谧如画。微风轻扬,青缎和茶白发带同时扬起,擦过她的脸颊。

她的身上不坠重物,所以无所饰。

一身青白锦衣,素雅天成,若是唇角血色再足一些,便是冰肌玉骨的天佑美人。

百七在她身侧下蹲,试了试药膳的温度和口味。

“可以了郡主。”

明月寻胃口不佳,只吃了两口便抿嘴拒绝。百七耐心哄了许久,也不能让她张嘴。

“好无聊。”她嘀咕。

百七心中警惕,“郡主可不能再像昨天一样跑出去了,您经不起折腾的。”

“知道了。”

百七叹了口气,心里思索着怎样才能让她多吃一口。

她眼珠子滴溜一转,“奴婢今早在厨房听说,昨日太子殿下半夜飞檐走壁,天快亮才回房休息。才休息一个时辰,他又和韩大人一同出门去处理昌吉琐事了。”

明月寻似是呆滞,许久没有动弹。

忽地一拍椅背,“卫纾!”

“属下在。”

暗中藏匿的暗卫当即现身。

因生在将军府身份特殊,又在边境长大,无时不刻暴露在危险中。

所以明家的孩子一出生便有暗卫终身相随,但明月寻先天体弱,比之兄长和幼妹,身边的人多了一倍。

两队暗卫,一队卫霄为首,一队卫纾为首,共十七人。

其他人都遣回京城,只剩卫霄和卫纾二人,分白天黑夜当值。卫纾女儿身,更适合守晚上。

“昨夜长……太子殿下,当真在外逗留?”

“禀郡主,确实如此。”

明月寻微怔,“他在干嘛?难不成真的在……数瓦?”

百七见缝插针,在她说话的时候给她喂了口药膳。明月寻压根没反应过来,急着问话,顺势就吃了。

见此法奏效,百七还对卫纾使了个眼色。

卫纾会意,细说道:“具体做什么属下也不清楚,属下知道的是,韩大人出来与殿下吵了一架。”

“韩酉之?”明月寻不知不觉又被喂了一口药膳,“他们吵什么?”

“属下只听了个大概,韩大人骂太子殿下不务正业、耽于美色,至昌吉百姓于不顾。但殿下说,白日他未曾对不起他的太子身份,这是晚上,他是自由的。”

明月寻噗嗤一笑,“然后呢?”

“然后韩大人……”卫纾欲言又止。

想必骂得很难听,比邻五年,明月寻对韩酉之那张嘴的恶毒深有体会。

“说吧,无妨的。”

“韩大人说,殿下白天忙碌,晚上捉瞎,没准还能……猝死在郡主前面。”

果不其然,明月寻自顾自摇了摇头,“殿下作何反应?”

“殿下说,正好和郡主黄泉路上做个伴,下一世还能青梅竹马。韩大人气急败坏,怒气冲冲地走了。”

明月寻嘴角微扬,垂首不语。

百七满意地放下空碗,没有察觉她不同寻常的缄默。

在昌吉宽阔无人的街道上,单长羿和韩酉之并行,手里拿着昨日赶制出的地图。

地图上标记着疫病感染的人数、分布等等。

“城西书院有一批并非昌吉本地人的学子,染上病了还想要潜逃回家,今早就抓回了五个。”韩酉之边说边摇了摇头。

单长羿轻叹了口气,“恐慌之际想要回家也是人之常情,但绝不能让疫病再扩散到昌吉之外去,派人着重看守吧。”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病源查得如何了?”

“还无法确定。”

韩酉之收好地图,“幸好发病慢,虽然感染面广,但死亡人数增长比较慢。”

“不是所有人都发病慢。”单长羿小声呢喃。

韩酉之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太子殿下!”

两人闻声回头,小孩趴在窗户上,兴奋地大声喊叫。

是昨日的小孩,苏叶的弟弟,苏良。

苏叶慌慌张张从屋里出来,捋了捋头发,理了理衣裳,出门行了一礼。

“见过太子殿下,韩大人。”

“不必多礼。”单长羿若有所思地走近,扫了一眼见他星星眼的小孩。

他不笑的时候很有距离感,养尊处优下的上位者气势令人望而生畏。

小孩笑着笑着便瑟缩地往后退,害怕地用窗户遮了自己半张脸。

“苏叶,明日孤与韩大人分开行动,他的工作重心会放在探查疫病之源上,需要和当地人密切交流,你便跟着他从旁协助吧。”

苏叶双手交缠,握得很紧,“那……那殿下不需要……”

“孤不需要。”

单长羿背过身,“另外,叮嘱你的家人谨言慎行,孤不想听到任何莫名其妙的谣言。”

苏叶脸色煞白,“是。”

“回去吧。”

苏叶神色难堪,僵硬地挪动身体,躲回家里。

等她哭出声的时候,单长羿已经走远了。

韩酉之回头看了三次,还是忍不住道:“是人都瞧得出她喜欢你,小姑娘脸皮又薄,你何必说得这样绝情。”

“总比给她不切实际的幻想要好。”

韩酉之脚步顿住,“待你好的你不喜欢,反倒将刻意刁难你的人视之珍宝,你图什么?”

“她有她的苦衷。”

“你知道她的苦衷?”

单长羿亦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轻飘飘道:“不知道啊。”

“那你怎么知道她有苦衷。”

“孤相信她有苦衷。”

韩酉之嗤笑一声,“不可理喻。”

“孤看不可理喻的人是你。”单长羿神色探究,“既不喜欢她,为何还要千里迢迢而来。莫要扯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孤不会信。”

韩酉之别过脸,“好歹做了五年的邻居,明老爷子待我很好。论这些交情,她要是死在外面,我理应当面送她一程。”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单长羿不解,“你究竟为何不喜她?”

韩酉之欲脱口而出自己没有不喜她,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沉默半晌,他还是决定在给予他信任的储君面前保持诚实。

“你可知她的生活是怎样的?一桌的山珍海味只吃两口,浪费了贫苦人家一年的口粮。绫罗绸缎数不胜数,每年做的新衣成百上千,还没穿上就要制新的。府里养着的一大群人,只是为了哄她高兴而存在。”

“身居高位者,理应为万民谋福祉。可她的存在,除了昭示世人人生来便有高低贵贱之分、尊卑有别以外,还有什么价值?”

单长羿蓦然笑了。

“你是亲眼看到了浪费吗?据孤所知,不管是食物还衣饰,她用不上的都会分给府中下人或者其他用途,从她幼年便是如此。保护她的侍卫、照料她的医女、哄她高兴的婢女等等,全都是从孤儿中选中从小培养,若是没有阿寻的存在,这些人将会无家可归。”

“你知道当初的将军府,也就是现在的靖安王府,每年要花费多少钱在建寺庙、兴学堂,施粥义诊,救济困苦百姓上吗?包括孤的东宫,这些年一半的花费,都用在做所谓的善事。”

“这一切的存在,都是为了给阿寻祈福。”

单长羿微微昂首,“当然,你可以说这些都是别人为她做的,她本身并没有创造什么价值。但让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珍视她,总归是她的本事,孤因她做的每一件算得上有意义的事情,都是她的价值。”

韩酉之眸眼晦暗,“殿下为何要与臣说这些?”

“因为虽然你不喜她,她却把你当朋友。”

韩酉之霎时怔住,脸上半是困惑半是震惊。

单长羿叹了口气,“你初到京城,孤便予你信任和支持,你以为是为什么?在你进京之前,孤就收到了一封举荐信,署名是明老爷子,可孤认得出字迹,是阿寻执笔。字里行间流露的说话方式,也是她。”

“她……”韩酉之眸光微滞。

良久,单长羿怅然道:“去瞧瞧她吧,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别让她那么难熬。”

韩酉之不解,“殿下为何自己不去?”

“她若肯与孤多说几句,孤断然不会让别人亲近她。”

顿了顿,单长羿又小声嘀咕,独自委屈。

“还是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