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候下了一阵小雨,不过很快就停了。
地面潮湿,泛起泥土的清香,但比之屋子里的药味,根本不值一提。
明月寻回来便倒下了,百七还没来得及埋怨她偷跑出门,她便已经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吓坏了里里外外一众人。
崔大夫是南下茯州后一直跟随明月寻的御医,最了解她的身体不过。他把过脉后,只道她是累着了,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殿下不走吗?”百七委婉提醒道。
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不好直接出言赶人。
单长羿似是听不懂,还热心道:“你不是要去熬药膳吗?孤替你照顾她一会儿。”
“孤男寡女……”百七咬着牙道:“怕是不合适吧。”
“那就崔大夫留下,孤正好有些事要问。”
单长羿面不改色。
正要抬脚出门的崔大夫匆匆撤回脚步,低头应道:“是。”
又朝百七点点头,示意她安心。
百七无奈,加快脚步跑去厨房。
“殿下有何要问?”
单长羿弯腰给沉睡的人掖了掖被角,又将她的头发拨到耳后,露出苍白的脸。
“郡主病情如何了?”
崔大夫双手交缠,神色为难,“郡主交待……不让臣将她的身体状况告知外人。”
“外人?”
单长羿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崔大夫是觉得,孤对郡主而言是外人?”
崔大夫:“……”
不然呢?
“天下皆知,郡主是孤太子妃的唯一人选。”
单长羿面无表情,“崔大夫是不出门吗?”
“臣……”
崔大夫满目纠结,支支吾吾半晌,最后顶不住压力,垂首道:“是郡主特意交待,尤其不能告知殿下。”
单长羿一愣,缓慢坐下,语速放缓,忽生威严。
“那崔大夫可知道,孤是储君?对孤有所隐瞒,等同欺君。”
崔大夫:“……”
惹不起,惹不起行了吧。
他叹了口气,“情况很糟,本就回天乏术,又加上咒疫病发。怕是这一觉醒来,喝药也不能明目了。”
“没有旁的办法了吗?”
崔大夫硬着头皮道:“暂且还没有。”
屋里寂静了许久,不敢抬头看储君脸色,崔大夫倍感煎熬。
“你先出去吧。”
崔大夫如逢大赦,麻利地走出房间。
想起什么,走时把房门大开。
单长羿并未在意,站在床前将她静静打量。
当初神医过靖州,曾有言,明氏女,纵天佑地养,仍难迎双十。
比起诊断,这更像预言。
“咳!”
明月寻忽地惊醒。
单长羿俯身轻唤,“阿寻?”
明月寻闻声一怔,睁大的双眼里竟是迷茫。
一丝光明都难以窥见,就像跌入陷阱后心知毫无生的希望,令人恐慌和绝望。
腕骨上有了温度,明月寻猛然抽回自己的手。
“殿下自重。”
她说这话时没有犹豫,还不停往床榻里边缩。
单长羿闪过一瞬间的不知所措,“昨日还好好的,怎的今日就要跟我划清界限。”
明月寻摸索着往里面靠,“你我……男女有别,本就应当保持距离。”
“哦。”
单长羿轻哼,“也不知道是谁整天嚷嚷着要嫁给我。”
明月寻一顿,随后恼羞成怒,“那个时候我才多大,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
“小孩子的话不能当真?”
单长羿语含戏弄,“那今日又是谁因为小孩说错了话,恐吓要挖了人眼睛的?”
明月寻:“……”
进退两难。
纵然她的双眼无神,也能轻易瞧出她的郁闷。
改变策略,她别过脸冷哼一声,“殿下可是在计较,恼我欺负了未来小国舅爷?”
单长羿:“?”
他哭笑不得,“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今日那个……”明月寻眨了眨无神的眼,似是在努力回忆,一本正经道:“是叫苏叶,对吗?想必殿下很看重她,不然怎么会替她道歉呢?如此看来,是我不懂事了。”
单长羿哑然失笑,觉得可爱,忍不住去捏她的脸。
“干什么!干什么!”
明月寻凭感觉拍掉他的手。
端来药膳且从窗边路过的百七顿住脚步,许久不曾听见郡主说话声气这般足了。
她借着窗户缝隙偷偷张望。
单长羿很是开怀,却佯装委屈,“我替她道歉,明明是在给你台阶下,你怎能这般误会我?”
“切。”
“因为初来乍到,不熟悉城中布局,所以找了个未染病的当地人引路。什么小国舅爷,定是百姓们太无聊说着玩的,你是傻瓜吗?这都信。”
明月寻气急,随手抱起枕头,虽看不见他在哪个方向,但能凭着声音精准砸中他。
“咳!”
百七站在门口,背对他们出声提醒。
单长羿瞥了一眼,随后清了清嗓子,“我明日再来看你。”
“不许来!”明月寻抱着枕头蛮横道:“你以后都不许进我的房间!”
“为什么?”
“因为……”
明月寻揪着被褥,结结巴巴,“没……必要,不需要,不合规矩!”
单长羿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可是有人跟我说过,只讲规矩的人是笨蛋诶。”
明月寻:“……”
好耳熟。
她以前话那么多吗?
“反正就是不许。”她小声嘟囔。
单长羿似是无奈,“那怎样才可以?”
“嘀嗒、嘀嗒。”
雨打屋檐。
还有瓦落碎石。
明月寻闻声抬头,望向光亮之处。
已是入夜的时辰,再加上下雨,乌云笼罩,天空阴沉沉的。
她以为她看的方向是窗外,实则是屋内的烛火。
“殿下事物繁忙,不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像是雨声提醒了她处境,黯然的双目倒映着烛火,难掩落寞。
单长羿情不自禁靠近她,伸手去摸她的脸。
“咳。”百七逐渐目光不善。
他的手悬在半空,离她咫尺距离,但没有碰到。
单长羿轻笑,“我也没有那么忙。”
明月寻表情无辜,“没那么忙的意思,是会有闲时间吗?”
“是。”单长羿柔声道。
“闲得慌就去把院子扫了。”她瞬间变脸,言辞冷漠,“少来烦我。”
单长羿:“……”
明月寻煞有其事道:“殿下不是问怎样才可以吗?等殿下什么时候把碧水一方有多少片瓦数清楚了,什么时候就可以了。”
碧水一方是他们暂住的宅院。
“你故意难为我。”
整个宅院那么大,不吃不喝都得数上十天半个月。
明月寻轻飘飘道:“殿下没有诚心罢了。”
单长羿闷哼,“你倒是有诚心,成心刁难我。”
就是要他这个不情愿的反应,明月寻愈发底气十足,“数清楚之前不要来找我,我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应付没有诚心的人。你就算来了,我也不会搭理你的。”
说罢,她四下摸索,钻进被窝,蒙住自己。
一副誓要与世隔绝的坚定模样。
单长羿做模做样扯了两下被角,她裹得紧紧的,他不用力是扯不动的。
傻瓜,他在心里嘀咕。
嘴上却笑着道了声“好。”
还隔着被褥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把自己闷得喘不过气来后,明月寻才察觉不对劲。
她怎么把自己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