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虽乏力但已经睡不着,明月寻摸着自己脸,温度逐渐降下,她的头脑也跟着清醒。
差点要忘了,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回到两年前,是为了避免两年后暴政的出现。
神仙的话犹在耳畔,她胡思乱想了一整晚。
第二日听到声响,视觉的模糊令她的耳朵更灵敏,她听到百七拦住了想要看她一眼再出门办事的单长羿。
“郡主眠浅,随便一点声响便会吵醒她,殿下还是晚上再来吧。”
单长羿没有纠缠,道了一声“好”便匆忙离开。
百七小心翼翼推门而入,见她睁着眼还被吓了一跳,“郡主您醒了,可是奴婢在外的声音太大了?”
“不是。”明月寻轻声道,“早就醒了。”
百七松了口气,“早知奴婢就让殿下进来了。”
明月寻摸索着起身,双眼空洞。
百七上前搀扶,听到她小声道:“以后都别他进来。”
“啊?”
“又不是小孩子了,岂能这般没规没矩。”
百七不可置信,这话听着稀奇,竟然是从她家从来不讲规矩的郡主嘴里听到的。
虽是不解,但她还是应道:“是。”
午时喝了药,明月寻的视野清晰了一些。
她百无聊赖,数着枝桠的分岔。若是在平日里,还有侍女在旁给她念话本,或是奏乐起舞等等陪她玩乐,可现下这些人都被她遣回京城了。
她逐渐想明白一件事情,所谓避免成为他的白月光,便是让他讨厌自己。
这好像并不是一件难事,单长羿讨厌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
比如,讨厌麻烦。
思来想去,她扶着院墙,趁百七去厨房拿药膳的工夫,溜出宅院。
她们临时住的是昌吉一富商的私产之一,位处偏僻,却也寂静。因为足够大,所以太子一行人进城后也安顿在了这里。
廊道幽长,明月寻光是穿过走廊,便已气喘吁吁。
百七很快就找过来了,听到叫喊,她加快脚步,还自以为凶巴巴地交待门口守卫道:“不许说本郡主出去了!”
守卫木讷地点了点头。
明月寻没猖狂多久,随便走了个方向,扶着墙角大口喘气。
平日里高声说两句要咳、多走两步要喘,她这副病体决计是做不了什么大事的。
“喂!”
有人朝蹲在角落里的她喊了一声。
明月寻缓了一会儿才抬头,是个大概七八岁小孩。他面色苍白,但精神头还可以。正趴在窗户上,拿了根棍子乱比划,略带敌意地朝她喊叫。
“太子殿下说了!无事不许在外走动,你怎么不听话!”
小小年纪便有当狗腿子的气质,明月寻心里嘀咕。
她扶着腰慢腾腾站起来,卯足力气挑衅道:“你管得着吗?”
“你……”
小孩气急,手脚并用,似要从窗口爬出来教训她。
奈何腿短,没翻得过,他便又叫嚣道:“等我姐姐回来了,你就完了!”
“哦?”明月寻也是从来没跟人低过头,服过软,高声道:“那你叫她来啊!”
“咳咳。”说完又掩面咳嗽。
小孩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嘴一撅脸一垮,“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心灵这么脆弱还跟人叫板,明月寻目露鄙夷。
“哭什么!”
有一粗犷男子的声音传了出来。
他闻哭声而来,亦在窗前露面,手里还拿着扫把。
“砰砰!”
他用扫把头重重敲在窗边,指着外头的明月寻,“你谁啊,不在家好好待着,出来欺负小孩?”
男子说话的气势颇足,弄出的动静引起邻居的注意,在家待得无聊的大家纷纷冒头看热闹。
离明月寻最近的一个窗户,冒出一端着面的大娘,她一边搅拌着手里的面条,一边提醒道:“人家姐姐可是跟了太子殿下的,小姑娘你可别顶撞了未来小国舅爷啊!”
大娘的声音很响,对面的男人听了难掩笑意,但还是挥了挥手道:“别胡说!”
明月寻:“……”
“小姑娘你赶紧给小国舅爷道个歉就算完了!”对面窗户一磕着瓜子的老大爷调侃道。
他们话里话外带着些嘲讽,但当事人很明显听到的是嫉妒。
小孩听了他们的话愈发神气,抹了把眼泪,狠狠瞪了明月寻一眼,扬起下巴鼻孔出气。
“呵。”明月寻冷笑一声。
许是她的轻蔑太过明显,又有着与生俱来高傲姿态,微微激怒了原本得意的中年男人。
“砰!”他拿扫把头敲窗台壮气势,“你哪个门户的?”
“我……”明月寻有些气力不足,落在他人眼里便是露怯。
旁边趁热嗦面的大娘热心提醒:“赶紧道个歉吧,人有了太子殿下做靠山,哪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惹得起的!”
明月寻倚靠墙面,回头问道:“能借我把凳子吗?”
她有些高估自己,本想着去给单长羿找麻烦,还没找到他,就有些站不稳了。
大娘一愣,转身递了把凳子出来。
明月寻向上伸手,宽大的袖子下垂,露出她白皙又纤细的腕骨,瘦弱堪折。
大娘挑了挑眉,都怕她拿不动这凳子。
明月寻勉强接住,靠墙坐下。
微微仰头,瞥见那小孩还在瞪她。
她蓄了会儿力,扬声道:“再看就挖了你眼珠子!”
小孩一愣,又红了眼睛,抱着身边男人的胳膊摇晃,“爹!你看她!”
中年男人骂了句脏话,踢门而出,凶神恶煞地朝明月寻走来。
“你跟一小姑娘计较什么!”大娘惊诧,都顾不上手里的面了。
街坊四邻纷纷劝说,一半劝中年男人别跟她计较,另一半劝明月寻赶紧道个歉就完了。
两个人都不为所动,像是在暗暗较劲,等着对方先低头。
男人扬起了手里的扫把,明月寻淡淡瞥了一眼。
千钧一发之际,人影闪过,手起刀落。
中年男人手里的扫把断成两截,冒着寒光的短匕抵在他脖子上,他被吓得睁大了眼睛,双腿打颤。
“再往前一步,死。”
持刀的年轻男子冷若冰霜,像个不说二话的冷血杀手。
明月寻在他身后面无表情,苍白如纸。
围观者大骇,生怕被误伤,赶紧往家里躲,又按耐不住好奇心探头一观。
“你……你们……”男人一惊,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小孩直接被吓哭了,跌坐在地嚎啕。
明月寻被他的嚎叫吵得脑仁疼,刚欲让暗卫退下,又听到中年男人哀凄道:“太子殿下!您要为草民做主啊!”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男人朝同自己女儿一同迎面而来的单长羿痛哭流涕。
明月寻回头一看,单长羿、韩酉之并行,身边还跟了个模样姣好的陌生姑娘。
“太子殿下!韩大人!这持刀歹人要杀了草民啊!”
“卫霄,退下。”
被唤作卫霄的黑衣暗卫闻声收刀,退回明月寻身边,垂首不发一言。
单长羿扫过他们主仆俩如出一辙的冷漠,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殿下!”中年男人跪地哭诉,“先是这丫头恐吓我儿,说要挖了他眼珠子,后这个歹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威胁说要杀了草民!”
明月寻半睁着眼,看起来有些倦意,“怎么不说是谁先出言不逊?”
“就算是我儿不知轻重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但他还是个孩子啊,何至于要挖了他的眼睛!”
明月寻轻笑,“卫霄。”
“属下在。”
“去给本郡主挖了那无知小儿的眼睛。”
卫霄稍稍抬头,主仆二人对了一个眼色。
“是。”
他挽着刀花朝地上的小孩走去。
小孩惶恐,跌跌撞撞跑向那年轻姑娘,抱着她的腿哭喊:“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郡主恕罪!”
年轻姑娘立马跪地求饶,虽嘴里喊的明月寻,但跪的却是单长羿和韩酉之,“求殿下还有韩大人看在民女今日带路不曾懈怠的份上,替民女和年幼无知的弟弟向郡主求求情吧!”
“何至于此。”韩酉之扶起她,又看向明月寻,“郡主未免小题大做了些。”
明月寻掩面低咳了两声,嗤笑一声,“韩大人真是怜香惜玉。”
又扬起语调,“若本郡主今天就是要惩处他,你又能如何?”
韩酉之眉头紧锁,才半年不见,她怎么变得如此得理不饶人了。
他仍铿锵有力道:“这般行径算得上动用私刑,即便你是郡主,也为律法所不容!”
“所以韩大人是想治本郡主的罪吗?”
明月寻扶墙而起,卫霄伸出手腕予她支撑。
她望向未发一言的单长羿,“还是太子殿下要治我的罪?”
“此事作罢。”
单长羿出声明显更有分量,身旁忐忑的姑娘松了口气。
他低头看了一眼,“苏叶,带着你爹和弟弟回去。”
“谢殿下!”
卫霄持刀拦住,并未动手,但不肯让行。
“郡主这是何意?”韩酉之打抱不平。
“冒犯本郡主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明月寻目露凉薄。
苏叶牵着弟弟,不知所措地回头望向单长羿。
僵持不下,单长羿只得退让一步,“孤替他们向郡主道歉,还请郡主看在孤的面子上,高抬贵手。”
“这是殿下的命令吗?”
单长羿虽有困惑,但面不改色,“这是孤的请求。”
视野变暗,明月寻心道不好,不自觉攥紧了卫霄的胳膊,身体开始摇摇晃晃。
“阿寻!”单长羿看出了她的状态,想要上前搀扶。
明月寻依靠卫霄勉强稳住身形,低声道:“不准他碰我!”
卫霄得令,挡在她面前,如铜墙铁壁。
明月寻深吸一口气,“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宁安不敢不从。卫霄,我们走。”
她有些撑不住了,眼前越来越暗,只能就此作罢。
“阿寻。”
“还请殿下……滚开。”
一石激起千层浪。
明月寻眼前彻底黑了,没来得及见到单长羿错愕的表情。
但能听到围观者的窃窃私语。
“连太子殿下都不放在眼里,也太嚣张了!”
“这人谁啊,也太无礼,太不知好歹了吧。”
“……”
明月寻想,这只是个开始。
她要嚣张跋扈、蛮不讲理。
还要恃宠而骄,矫情做作。
又或者忽冷忽热,铁石心肠。
她要她两年后的死亡,成为所见者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