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户凛感觉自己濒临失控的边缘。
“所以说，你把我辛辛苦苦找来的经理给砸了？”她咬牙切齿，身后好像有熊熊火焰在燃烧。宫侑被罚站一样站在她对面，略显心虚但仍梗着脖子。
“濑户学姐，消消气。”白井未郁端着水瓶过来，濑户凛面上瞬间挂上灿烂的笑容，变脸速度让人目瞪口呆，“谢谢白井同学！”
她接过水瓶，狠狠剜了宫侑一眼。
好在监督及时出声，把这位怒气冲冲的小姐叫到一边商讨事宜，才把宫侑从前经理的凝视中拯救出来。
他动了动身体，视线不受控制朝白井未郁的方向移动。这片只有他们两个人，对方偏正背对着他，明显是不想和他说话。
宫侑眨了下眼，纡尊降贵主动开了口，“喂。”
白井未郁没搭理他。
宫侑没讨到好也不恼，在这个时候反而厚脸皮了起来。他挪动了几步，蹭到她面前，“你学过排球？”
“……”白井未郁顿了几秒，抽动了一下唇角，“之前选的体育课学的，怎么，你有意见？”
宫侑很不满地瞪圆了眼睛，“你糊弄谁呢！体育课不可能教出这么准的上手发球，你刚刚可是瞄准我打的！”
他这话的音量大了些，一侧已经到齐的其他部员们纷纷看过来。其中北信介面无表情的注视如同一阵寒风刮来，宫侑顿感身体一冷，表情僵了僵。
白井未郁看了宫侑几秒，恰巧捕捉到对方面容上一闪而过的心虚表情。
她语调没什么起伏地开口：“宫侑同学，跟我说话之前，你好像还没有道歉。”
“……对不起啊！”
虽然嘴上说着对不起，但对方显然还是不服气的样子。
白井未郁抿着嘴，没有说接不接受对方这份满是敷衍的歉意。
她凝视宫侑片刻，等到宫侑先受不住偏开了头，她才冷静地发问：“你对每一个来当经理的同学都这样做吗？”
“什么？”宫侑没明白白井未郁的意思。
白井未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拿球，砸人。”
宫侑不说话了。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有些底气不足，又强撑着让自己显出义正言辞的样子：“没有！只是之前办公室还有操场你的那堆话，真的是——”
“噢。”白井未郁点点头，“单纯看我不顺眼。”
“都已经上高中了，应该有独立思考能力了吧。”她说，“你做事都不考虑后果的吗？”
宫侑皱起眉，气势汹汹想要反驳。可在看到白井未郁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的脸色，直觉告诉他对方现在情绪不对劲，话在嘴边又咽了回去。
即使刚刚被砸了球，对方的脸色也没难看到这个地步。
白井未郁说：“你不该只向我道歉，更应该跟濑户学姐道歉。”
“这跟濑户学姐有什么关系啊？”宫侑下意识回道。
“当然有关系。”
白井未郁长长叹了口气，仿佛卸了力气，目光里带着浓重的，她自己也说不清由头的愤懑。
她说：“你看我不顺眼，你可以私下找我解决。但现在你站在体育馆，你的身份是稻荷崎排球部的部员——你的行为本身就代表排球部。”
“而我是你们前经理濑户凛邀请来参观的外人。”
宫侑的嘴巴微张，似乎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又没完全听明白。
白井未郁平静道：“宫侑同学，你刚刚发球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如果因此记恨招募我的濑户学姐，流传出对她不好的言论……她该怎么办？”
在学校颇具人气的宫侑选手不是好惹的人物。但相比之下，一个无足轻重、没什么突出表现的普通女经理，无疑是更好拿捏的对象。
尽管是个人都能看出这件事宫侑才是主犯。但濑户凛作为邀请白井未郁的对象，即使把罪名强加到她身上，传到他人耳朵里也不会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人们总要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出来。选择性忽略掉招惹不起的源头，把负面迁移到其他人身上，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
如果站在这的不是拥有还手能力的白井未郁，而是一个更弱小，更小心眼的角色……那濑户凛怎么办？
宫侑在白井未郁的目光下莫名觉得自己无处遁形，嗫嚅了几下，还是没能再说什么。
而原本旁边正在小声讨论的其他部员们，也不知在什么时候统一静了音，连带整理衣服的幅度都自动缩小。
在这种带着无形压力的静寂中，濑户凛终于结束了和教练的协商，朝白井未郁走来。
濑户凛之前站的位置能够清晰听到他们方才的交谈。但她就像没听到一样，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难得没有像平时那样满是活力，而是情绪祥和地朝白井未郁笑了笑。
“白井同学，我能和你聊聊吗？”
***
外面的空气比闭塞的体育馆内部清新了不少，但气温也很明显更低。走出体育馆，两个人不约而同往手里哈了一口热气。
短暂的铺垫后，濑户凛先开口：“未郁……可以这么叫你吗？”
白井未郁“嗯”了一声。
“我先代宫侑向你道歉。”濑户凛无奈地叹息道：“那家伙性格有点恶劣，冒犯到你了。”
“没什么的，我理解。”
白井未郁沉默着，斟酌了一下字眼才再开口：“我把那一球发回去，这件事在我这里就算扯平了。”
濑户凛定定看了她几秒，移开视线后从喉咙里溢出一声笑，“未郁……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白井未郁挑起眉，表情微微透出不解，“啊……为什么这么问？”
“是由香跟我推荐的你，未郁应该已经听她说了吧？”濑户凛说，“她和我说，你以前是个很傲的人。但我完全看不出来啊。”
白井未郁犹豫了一会儿，回答时的声音很低：“她没说错。”
“我以前……和宫侑有点像吧。”她遥遥望向天际，目光有些空，“可能没他那么恶劣，但是也挺有脾气的。所以也明白一点他的想法。”
白井未郁说完这话，后知后觉“啊”了一声。
原来那不受控制的愤懑情绪……不止是对宫侑，更是对着她自己的啊。
濑户凛露出并不意外的神色。她小步踱到白井未郁面前，把对方乱飘的目光引到了自己身上。
她好像对一切都心知肚明，但又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着白井未郁弯起了眼睛，随即话锋一转，“所以说，你很适合来排球部嘛。”
白井未郁正要开口说什么，濑户凛先竖起食指抵在嘴边，“嘘”一声把她要说的话堵了回去。她笑眯眯道：“先听我说。”
“之前你在办公室说，你是其他队伍的粉丝，所以无法来担任经理。虽然当时我打岔混过去了，但好像态度表现得有些敷衍？”
“所以，我想更正式，更郑重一些，向你传达我们的态度。”
濑户凛稍稍正经了些神色，认真又严肃道：“我们需要的是一位靠谱的经理，而不是排球部的粉丝。”
“应援的人很多，不缺你这一个。”面前少女明显呆在了原地，濑户凛忽然心情很好，原本严肃的神色瞬间破功。
她没忍住，上手搓了搓白井未郁的头发，“怎么呆住了啊？”
白井未郁愣愣对上面前其实比她还要矮一些的学姐的眼睛，那双眼睛很清澈，闪烁着耀眼的名为信任的光芒，灼得她下意识想要退缩，“可是我……”
“支持其他队伍怎么了？”
如同为了不给她迟疑的时机，濑户凛语速飞快打断她，语调有股戏剧表演般的夸大的惊恐，“难道说你会在给部员的水杯里投毒？还是会把比赛安排通通泄露出去？”
“……不会。”
“那更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你明明是想要来当经理的吧？”濑户凛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能看出来的噢。”
白井未郁头微微低下来，一言不发。
随着时间流逝，原本胜券在握的濑户凛心里也逐渐有点没底。她停顿片刻，面色狰狞地补充上一句，“如果是因为宫侑……我待会儿就来押着他向你跪下道歉！”
依然是漫长的沉默。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濑户凛已经开始绞尽脑汁思索怎么挽回局面。她听到面前少女轻轻地，发出一声近乎于无的感慨。
“学姐……真的很喜欢排球部啊。”
濑户凛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缓慢地眨了眨眼，笑起来，“是的，我很喜欢排球部的大家噢。”
“虽然大家吵吵嚷嚷的，经常闹乌龙，侑君和治君还总给我添麻烦……”
即使宫侑刚刚给她捅了那么大的篓子，她说话时也听不出任何厌恶的情绪。反而像是给自家小孩收拾烂摊子时，那种带着无奈的维护。
“……但如果不是因为家里关于升学的压力，我是不会，绝对不会——在这个节点退出排球部的。”
濑户凛面上的笑意变淡了些，望着排球部大门边上光秃秃的树枝，搓了搓手掌。而白井未郁在听到“家里”二字后身躯不动声色一僵，好半天才慢慢放松下来。
濑户凛把酝酿出的细微泪意强压下去。再开口时，话音已经接近恳求，“既然你需要社团学分，又有过经理的经验……考虑一下吧。”
——还有两个月就是春高了，我放心不下他们。
“当然，你实在不愿意也无所谓……这只是出于我个人的请求。”
——请你代我协助他们，为他们添一份力吧。
有一阵强风吹过，那片已经没有叶片的树枝在她们头上颤了颤。
白井未郁静默片刻，眼睫颤动着，抬手搭上了濑户凛的肩膀。
“……我会向老师提交入部申请表。”
在濑户凛骤然如同电灯泡一样闪闪发光的目光里，她不适应地舔了舔唇角，补充道：“但我只能保证，春高结束前我不会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