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衣裙,穿过寺庙的长廊,在一盏盏长思灯前,看见了形容隽美的青年。
灯火相映出青年颀长的身姿,一身月白色衬得人清冷矜贵,他背对着盛烟淡淡地望着面前满墙的长思灯。
盛烟放下提着的衣裙,安静地站在大殿外,没有再向前进。
一刻钟后,青年从大殿中出来,他眸光淡淡地望向盛烟,说了两年后两人相见的第一句话:“盛小姐,你在尾随我。”
盛烟一怔,被他口中一句尾随羞红了耳朵,下意识开口否认:“我没有,我只是有话要同你说。”
这一句话让谢云疏望向盛烟,他的眸光从少女的鼻尖向上移,最后对上那双眼睛。眸光相对的那一刻,青年开口的语调平静:“那你说。”
盛烟指尖掐着手心,抬手时衣袖自然下垂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腕,上面挂着一串玉珠,望向他时少女眸中怀满了期待:“谢时,这是你为我准备的及笄礼物,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们在江南,是隔着一堵墙的邻居。”
青年的眸半垂,眸光停留在少女的手腕间。
在盛烟忐忑期待的眸光中,他淡声开口,语调之间满是冷淡:“我这些年一直住在皇城之中,从未去过江南,盛小姐可能认错了人。”
盛烟忙摇头:“不会认错的,只是你失忆了不记得我了,我......我不止认识你,还认识槐花和玉苏,你只要带我去见他们,就什么都能够知道了。”
她忐忑地看向他,只要见到了槐花和玉苏,她就能够让他相信她。
谢云疏指尖一顿,随意淡声道:“盛小姐说笑了,孤身边不曾有过这两个名讳的仆从。”青年嘴上说着说笑,语气却万分的冷淡,看她的眼神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在说她是一个为了攀关系不住扯谎的骗子。
盛烟一怔,委屈横生,红了眼。
谢云疏淡淡看着她,眸光在少女脸上细长的泪痕上停了一瞬:“盛小姐,是你先尾随我,随后说一些是是而非的胡话,如今又自顾自地开始哭。若是被旁人看见了,恐会误会。我们陌不相识,以后这般事情就请不要再做了。”
说完,青年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盛烟停在原地,眼泪一滴滴打湿地面,青年颀长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在拐角再也不见。盛烟蹲下来,这些日来第一次哭出了声。
洛音从身后将她抱住,不住哄着:“小姐,小姐,没事的......”
盛烟哽咽着:“洛音,我没认错,我没有认错......但是谢时一点都不认识我了,他也不认识槐花和玉苏了,为什么会这样呢,你见过谢时,我没有认错对不对?”
洛音忙点头,她的确见过谢公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连名讳都不一样了,但是现在的太子殿下的确就是当初的谢公子。
盛烟自然不是要洛音给她一个答案,她如何会认不出谢时——
是谢时似乎再也认不出她了。
风吹亮殿中的长思灯,两三盏慢慢地灭了,过了一会后又缓慢地燃起来。
那日回去之后,盛烟就将自己关了起来。
洛音看着守在小姐门口的大公子,摇了摇头:“公子别等了,小姐说她最近都不想见人。”
盛序安上前,到了窗边,轻轻敲了敲窗棂。
房间里面寂静无声。
盛序安也不在意,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小烟,哥哥前些日为你买了一个庄子,前主人种了一庄子的桃花树,再过两月树上就满是香甜的桃子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摘桃子好不好。”
窗户从里面传来一声轻响,盛序安温柔笑笑:“哥哥就当小烟应了,等摘了桃子我们就酿酒,哥哥这里有从爹爹那里偷来的方子。听祖父说,以前爹爹和娘亲就是因为一坛桃花酒在一起的。”
窗户从里面推开了些,露出盛烟小小的一张脸。
盛序安摸了摸盛烟的头,轻声道:“舍得见哥哥了?”
盛烟轻声道了声歉,她没有生谁的气,只是觉得自己要想清楚一些事情。例如现在谢时已经将同她有关的所有事情都忘了,日后也不一定想得起来,而如若谢时一生都想不起来,对她始终是今日这般态度,她要如何。
失忆像是一张免死金牌,几次下来,她心中没有余下分毫的怒火,只有丝丝点点将她的心拢满的酸涩。
她安静地捏着手中布娃娃的脸,一声一声念着“谢时”的名字。
谢时那日同她说,他们陌不相识。
即便他失忆了,如何能用上这么残忍的四个字呢?
她双手一起捏布娃娃的脸,似乎将现在不能对谢时做的事情,全部发泄在了布娃娃身上。当然她其实也没有很用力,娃娃一凹一鼓,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想通其实并不难。
谢时的确忘记了她,但日后她们还可以拥有漫长的岁月,只要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刻,他会记得她,这几年便算了吧。
她很轻易就妥协了,剩下的几日,她并没有做什么别的事情,只是在思索如何靠近谢时之余,用毛笔一遍一遍写着谢时的名字。
宣纸写满了一张又一张,后来写着写着,宣纸上的“谢时”就慢慢变成了“谢云疏。”
她首先要从名讳上面开始习惯。
她垂着眸看着宣纸上的名字,轻声念着。
“谢云疏。”
“谢云疏......”
起初她觉得这个名字没有谢时好听,后来又觉得谢云疏是谢时的名字那这三个字连在一起可真是好听。
谢时,谢云疏,她儿时矜贵善良的救世主,后来她青梅竹马的爱人,而现在同她陌不相识。
但没关系,就像她熟悉他新的名字,习惯他新的性格,学习很多新的东西一样,只要时间等一等,他们终会重新学会相爱。
盛烟推开窗,仰头看着盛序安,轻声道:“哥哥,他一定会登上皇位吗?”
盛序安没有直接回答:“现在大越国只有一位皇子。”
盛烟垂下眸:“那他在梦中求求我的话,我就给他当太子妃。”就不回江南了,就不去地志书中那些他们曾经约定的地方了,就留在长安了。
盛序安被妹妹的话逗笑,许久之后揶揄了一声:“好。”
月光映出青年修长的影子,他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妹妹,将腰间的令牌取下来递给她。盛烟接过,令牌是木质的,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在最中央的地方印着一个‘盛’。
少女的声音很轻:“这是什么?”
盛序安摸了摸她的头:“是哥哥提前送给小烟的嫁妆。”
盛烟想通了多日纠结的事情,思绪也轻快了些,此时也有心情打趣了,声音带着委屈道:“就一个令牌吗?”
她一声“哥哥可真小气”还没有说出来,就被盛序安捏住了脸,青年笑着用手威胁,盛烟住了嘴,转换了乖巧的模样:“谢谢哥哥。”
月光淡淡洒在两个人身上,盛烟望着月亮,轻声道:“哥哥,再同我讲讲娘亲的故事吧。”
“好。”
转眼到了云瑶郡主在春香楼宴请盛烟的日子。
宴会的前几日,云瑶郡主拟了一份名单给盛烟送来,并让传信的婢女带话,若是名单中有她不喜欢的人,一定要同她说,她可以将名字划去。
与名单一同送来的是一套珍宝阁新上的首饰。云瑶郡主虽然未明说,但盛烟知道这还是在为落水的事情向她赔罪。
礼数做的很足,也很有诚意,即便上次长公主府最后调查的结果是落到一个婢女身上,盛烟也依旧觉得落水那件事情应该同云瑶郡主无关。
她看见单子上有林姐姐的名字,便吩咐洛音从红木匣子里将她前些日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过几日带去宴会中,等到宴会结束之后,她好将礼物给林姐姐。
等到宴会那一日,长安下起了雨。
盛烟撑着伞下来马车,刚下马车,春香楼的小厮就迎了上来,盛烟这才知道,云瑶郡主财大气粗地将春香楼都包了下来。
她刚到屋檐下,就看见了从外面撑伞走来的林穗,盛烟弯了眸:“林姐姐。”
林穗一身素白,头上只一根银簪,身上再没有其他的首饰,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定是有些显得寒酸,但是林穗不一样,她气质绝佳,温婉贤淑。即使有一日身着粗布,那一身气质也不会被掩了去。
盛烟看着林穗走进,时机合适,她就想将自己先前准备的礼物提前送了。洛音适时递到盛烟手中,盛烟笑着递给林穗:“给林姐姐的礼物。”
林穗有些惊讶地看着手中的荷包,不轻不重,不打开倒是猜不出来是什么。
“多谢小烟。”
盛烟摇头,又为上次佛寺的事情道歉。
林穗将荷包先收入袖中,笑着说:“无事,下个月住持开签了,我们再一同约着去吃斋面,听说是一绝。”
“姐姐没有吃过吗?”盛烟有些惊讶,林穗在落云寺供着长思灯,定是常去的。
林穗摇头:“不曾,倒也好,这便能同小烟一同去了。”
盛烟轻声应下,没注意到自己同林穗的距离又近了些。洛音注意到了,心中有些不符合身份的欣慰,小姐在长安遇见的人似乎心肠都要比江南的要好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