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如期亮起,银色大屏下,一身红裙朝众人款款而来。
丝绒哑光的布料完美勾勒出她的腰身,黑发如瀑,在昏黄射灯下熠熠生辉,她扬着眉抿唇笑,颇有中式古典美人的调调,步伐自信优雅,不急不缓。
“各位久等了。”
她徐徐在台中央站定,抬指扶住面前的台式电容话筒,浅浅颔首——
“我是沈氏珠宝的继承人,沈暮帘。”
落落大方,谈笑间不卑不亢。
这位港媒口中中不择手段依附金主的落难大小姐,哪还有刚刚畏手畏脚的意思?
台下的耻笑渐渐散去,许多媒体面面相觑,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暮帘缓缓抬眸,静静掠过眼前每个人的脸。
父亲在世前,曾经教过她。
他说坞港最无情的,就是港媒的嘴。
他们拼命避开重复信息,极度渴求新鲜的一手资料,就算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也会生拉硬拽,非得戳中心窝问出点血淋淋的答案,才肯罢休。
而她,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
待沈暮帘回过神,台下已然声势浩大。
其中挤到前排的那位,手上话筒扬得很高,脸上挂着滑稽的冷笑,颇有些来者不善的意味:
“沈小姐,你有信心在五年内让沈氏珠宝重回巅峰吗?”
这句话就像一把枪,让在座的媒体震了下。
所有人都知道,沈氏在沈陇去世后,资源是一年不比一年,如今就像是已经干枯凋谢的落叶,风一吹就能化作春泥。
要想五年内能让沈氏回到从前,除非见了鬼。
台下记者不禁屏息凝神,想看看沈暮帘对这样尖锐的问题会作出怎样惊慌失措的回答。
果不其然,她站在台中央,思索片刻,十分懊恼的摇摇头。
众人唏嘘一片,带着些轻蔑的笑意。
就算是沈陇的独女,也不可能再有他那样的威风。
不过个初入商圈的黄毛丫头,跟他们这些老油条斗,多少还是嫩了些。
看着他们的嘴脸,沈暮帘扯唇笑笑,就在台下气焰最嚣张的那刻,移近话筒俯身轻言:
“我只要两年。”
回声荡在会场,如雷贯耳砸在他们面前,那些不屑瞬间僵在每个人的脸上。
沈暮帘并未给他们回旋的机会,稍稍直起身,字字句句条理清晰:
“不仅是时间的问题,我还有信心,让沈氏在此基础上更上一层楼。”
片刻的缄默之后,嗤笑质疑声几乎要冲上云霄,甚至有人直接开口:“怎么知道沈小姐不是夸下海口呢?沈小姐说这些有什么依据吗?”
“各位再怎么问,都还是纸上谈兵,”她眉眼弯弯,回答得滴水不漏,“不如我们拭目以待?”
后面的回合,无论他们怎么说,沈暮帘都刀枪不入,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像是最温柔的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正当众人开始兴致乏乏时,人群中却突然传来一句高昂的女声——
“沈小姐,听说您在坞港艳遇众多,尤其与顾先生关系匪浅?”
四下静了一刻,桌台上的手稿随着这句话被风缓缓吹落。
沈暮帘心中“铮”的一声。
有一瞬间,她甚至警铃大作,觉得自己落入了陷阱,沦为被人玩.弄的池鱼。
她使劲在霎那间空白的脑中找寻字句,面上还是强装镇定:“这位女士,若您再说出一些扰乱秩序的言论,我将毫不犹豫请你出去。”
可她的话早已掩埋在一片混乱里,女记者的这句话就像导火索,港媒的记忆倏地被唤醒,场上的风云迅速变卦,所有人好像找到了开关闸门,猛地朝这方面扑进——
“据说为求门路,还爬上了顾先生的床……”
“沈小姐,沈氏被顾先生重金收购,最终交回你的手上,是真的吗?”
“前些日子爆出顾先生深夜探访医院,请问是去找你吗?”
……
海啸般的汹涌气势铺天盖地的压过来,差点让沈暮帘喘不上气。
女记者在这空荡迅速回头瞥了眼坐在观众席的陆崎。
陆崎瞪着她,急切的颔首示意。
她了然,立马举着话筒继续:“这些天的绯闻怎么回事?沈小姐,那日沈氏酒宴,你在顾先生身旁的所作所为可都是被大家看在眼里。”
哪怕那些流程话术烂熟于心,对于这种情况,沈暮帘还是免不了怔愣,只是稍些力不从心的沉默,就被人抓住了辫子。
台下那位女记者微昂着头,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还把未来发展说得这么有理有据,沈小姐,你能得到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你是顾先生闲来无事养的小情人——”
她话音未落,重物碎裂的巨大声响倏地划过天际,所有人都吓得一颤,猛地回过头寻找声源。
一只高脚杯被人从露台掷下,红色酒液四溅,镶着宝石的玻璃即使被摔得七零八碎,也能看出原样多么奢靡。
碎片闪烁着窗口惨淡的月光,犹如夜空流动的银河,沈暮帘眼睫微颤,跟着众人的目光,仰头向顶端的露台望去。
露台亮着几盏壁灯,瓷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油画,随着灯火跳动,影子渐渐拉长,映到男人波澜不惊的脸上。
顾佑远伫在雕花石柱旁,半阖着眸向下望。
轮廓硬朗,骨相优越,侧颈那颗痣染上一滴红酒,显得他有种诡谲的压迫感,让人不敢深望。
恣意中夹杂着几分戾气,莫名有种俯瞰众生的感觉。
港媒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小小的发布会,谁都没有想到顾佑远会亲临。
叩在石柱上的指节滞了片刻,顾佑远薄唇翕动,在一片鸦雀无声中轻缓开口:
“她不是我的情人。”
短短几个字,足以震慑台下所有人。
冰冷四肢渐渐回暖,沈暮帘紧握着颤抖的指尖,听到他恍若隔世的一句——
“她是我的太太。”
磁沉的声线自顶端的露台,缓慢的、清晰的、沉重的,传到每个人耳蜗。
空气好像都在那一刻凝结。
港媒死气沉沉,全然没有先前那些嚣张模样。
原来。
沈暮帘在他身侧拿的不是狐狸精剧本,而是真正的,顾佑远的枕边人。
那他们刚刚在做什么?
居然在逼问顾太太问什么要勾引港圈太子爷?
居然还在顾太太的面前,嘲笑她不自量力?
他们的双腿仿佛钉在地面,早已动弹不得,只能定定盯着露台上古井无波的那位。
一旁的吴特助凑在顾佑远耳边说了些什么,他稍稍蹙眉,抬指示意。
诺大的会场瞬间响起女记者被拖出去的挣扎惨叫,一同被拖出去的,还有先前在观众席沾沾自喜的陆崎。
她们跪倒在地,哭着喊冤,手掌在地面蹭出血迹,却丝毫没人敢去同情,没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雷厉风行,不留情面。
沈暮帘终于明白,报纸上写的顾佑远“杀伐果断、狠戾冷血”,究竟是什么意思。
心脏跳得极快,并不只是因为有人替她抚平委屈的快.感,还有一些,她自己都难以辨认的,微小的,转瞬即逝的情愫。
她缓缓捂住胸口,抬眸望向上方鹰隼矜贵的男人。
而他恰好垂眸,稳稳当当的接住她眼里所有复杂情绪。
贫瘠的土地,已经有嫩芽破出白雪,万物生机仿佛已经不是春与冬的距离。
他教她的第一件事。
是要谨记——
他不是囚笼,而是靠山。
沈暮帘带着行李回到顾佑远的住处,已是深夜十一点。
她跨进大门,简单的观望片刻。
别墅内置低调而不夸张,并不像其他富豪那样金碧辉煌,颜色单调却很有个人风格,处处都能呈现出西方古典建筑的影子。
来玄关迎接的黄姨是个十分热情的人,径直接过行李把人往主卧带,笑眯眯的问:
“顾先生平日里忙得抽不开身,可能近些日子都赶不回来,沈小姐一个人住着能适应吗?”
沈暮帘一边笑着应能,一边帮着黄姨打开主卧的灯。
“沈小姐若是想吃些什么宵夜,我就在楼下的客房。”
“谢谢,辛苦您了。”
桌旁放置着一部台式电脑,沈暮帘凑近放行李时,屏幕正好播放晚间新闻。
不出一小时,登上头条的都是“顾佑远高调现身发布会,太太竟是沈氏遗孤”“港圈太子爷护妻心切”等字眼。
都说顾氏家族庞大,支系众多,顾佑远即使处在这样的地位,做事也并不能随心所欲。
而他们两个人一意孤行缔结的婚约,会不会让顾氏的家主勃然大怒,从而给顾佑远染上众多麻烦?
他最近忙成这样,会不会是因为这些事情?
沈暮帘咬了咬唇,深深叹了口气,逼迫自己不再多想,起身沐浴。
她翻找衣柜时才发现。
柜子里挂满了女士的换洗衣物,按照颜色布料分类放好,她不用踮脚就能拿到。
双人床两侧开着监测睡眠的夜灯,她再不会因为怕黑而彻夜难眠。
就连卧室的地板,都细心的一寸寸铺满防摔的羊绒地毯。
顾佑远早在她住进来之前,就打点好了一切。
她一边感叹他的细致的妥帖、极点的绅士,一边随手挑了一条绑带睡裙就往床上钻。
听黄姨的意思,顾佑远最近都不会回来,她自己一个人呆着,也不用顾及什么形象。
这些天为了准备发布会,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合眼,汹涌的疲惫迎面而来,门都忘了关,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纱被夜风吹起,月光猝不及防照进来,唤醒她朦胧的意识。
恍惚间,她感觉好像有人迈步来到她床边。
高大的身影很是熟悉,来不及卸下的西装甚至还披着霜露寒气,像是从远方匆匆赶来。
先是把沈暮帘不安分的右腿扶正,再是帮她拉上窗帘,调好空调,掖好被角。
再然后,一只有些滚烫的手,轻轻贴上她冰冷的额头。
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将她吵醒。
粗粝指纹缓缓划过沈暮帘的肌肤,细密的酥麻触觉让她忍不住颤栗。
她忽然想起,幼年时她体弱,稍有不慎,就会生病发烧。那时的父亲总是在她熟睡时到她身旁,就像现在那样,伸手去探她的额温。
久违的,被在乎的感觉。
眼尾莫名有些发烫,沈暮帘稍稍侧头往那处温暖蹭了蹭,伸手紧紧缠上。
空气中蔓延着雪松的香气,沈暮帘迷迷糊糊,闻不太清。
她只知道。
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安心过。
坞港的灯明明灭灭,沈暮帘终于做了这六年来的第一场美梦。
尽管意识沉沦,她还是清晰的听见,那声晃晃悠悠的轻笑。
仿佛顺着手腕相交流动的血管,震到了她的梦里。
“睡吧。”
他没有抽开那只缠紧的手,只是伏在床头,沉下声轻轻对她说:
“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宝宝有营养液,我球球球球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