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宜停顿了一瞬,声如珠帘相撞,清脆悦耳:“天地万物,变化无常,自然是每一日的事物都在变化的,妾身的改变微不足道。陛下眼中亦有天下万物,妾身自知渺小,今日能入陛下眼中,被陛下瞧见,已是荣幸至极。”
闻褚眼中划过一丝惊诧,“昭嫔所言,实属让朕意外。”
沈听宜莞尔,“都是妾身有感而发,陛下见笑了。”
闻褚抬起手,示意她坐下,“昭嫔自幼读书?”
“回陛下,父亲和母亲曾为荣妃娘娘和妾身请过夫子教诲,因而妾身略读了几年书。”
沈听宜笑意盈盈,“幼时与荣妃娘娘一起看书习字,是妾身最开心的时候了。”
闻褚试图从她眼神中发现什么端倪,看来看去,只有真诚的笑意。
脑子里忽然想起那日荣妃的话,无端问了一句:“想来沈家和荣妃让你入宫冲喜,你也是愿意的?”
沈听宜心中蔓延起一阵恶心,从容地摇头:“不,妾身能与娘娘相处自是欢欣,可叫妾身入宫是为娘娘冲喜,妾身是不愿意的。”
“哦?”闻褚好奇,玉扳指轻轻扣起来桌面,“这是何意?”
“妾身以为,娘娘有陛下的龙气庇佑,迟早会玉体康健,并不需要妾身冲喜,日后娘娘病愈,那妾身怎不是贪天之功?”
沈听宜坦然一笑,道:“何况,妾身自愿入宫,不是为了旁的,而是因为陛下。”
“因为——”闻褚微微一顿,“朕?”
沈听宜陷入回忆,字字缱绻:“是啊,陛下那时对妾身说,陛下若是想让妾身入宫,绝不会以冲喜的名义,而是上天赐予妾身与陛下的缘分。”
沈听宜垂眸,闭了闭眼,小心翼翼:“陛下先前说与妾身一见如故,可是真心话吗?”
闻褚敲着桌面的手忽然停下,毫不犹豫地回她:“朕不会诓你。”
沈听宜鸦睫轻颤,声音很低:“可,陛下明知妾身与荣妃娘娘是亲生姐妹,莫不是陛下将妾身当成了娘娘的……”
说了半天,原来是在怀疑这个。
闻褚挑唇,目光似有深意流动。
没等闻褚开口,沈听宜就自行请罪:“陛下,是妾身失言了。”
她低着头,闻褚见不到她眼中的情绪,只能将目光落到她身上,粉色的薄纱下,玉脂的肌肤若隐若现,长且黑的发披散在胸前与背后,发尾还有几珠水滴摇摇欲坠。
闻褚想起她微红的眼尾和璀璨的眸子,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手腕间的紫檀珠,忽然问:“昭嫔方及笄?”
沈听宜应他:“是,妾身已经及笄。”
闻褚又意味深长地问:“昭嫔可知朕今日招你来是何事?”
沈听宜抬头,认真地回答:“陛下那时在长乐宫偏殿说的话,妾身谨记在心,陛下说得对,荣妃娘娘尚在病中,妾身不宜侍寝。”
闻褚一愣,仔细想了想,自己当时似乎是说过几句激她的话。
他本意是她尚且年幼,且身子太弱,现在还经不住他的折腾,没想到让她误会了。
只是,他作为帝王,并不需要向她解释清楚。
殿内寂静无声之时,外面传来孟问槐的询问声:“陛下?”
“进来。”
闻褚敛起面上的神情,听着孟问槐的叙述。
“陛下,问出来了,他们一个是御花园的打扫宫女,一个是乾坤殿的三等侍卫,先前几次在一块儿都没被发现,这次便胆大了些,来了御花园,没想到被岳贵人撞见了,又告诉了昭嫔。”
孟问槐说完,等了半天,才等来闻褚一句:“交给皇后处置。”
闻褚眉心微低,似是不悦。
孟问槐识趣地退下,“是,陛下。”
沈听宜见他露出疲态,提议道:“陛下,时辰不早了,您先歇息吧。”
闻褚侧身看她,“今日是你进宫的第一天,朕不让你侍寝,昭嫔可觉得委屈么?”
不知是试探还是什么,沈听宜心中警铃大作,笑了笑道:“妾身不觉得委屈,陛下,您若是觉得妾身委屈,那妾身也值了。”
闻褚站起了身,唇角微扬:“昭嫔倒是善解人意。”
沈听宜就当他是夸赞,垂眸道:“妾身多谢陛下谬赞。”
“那便委屈你了。”
闻褚朝床榻走去,边走边道:“乾坤殿从不留宿嫔妃,既然是朕委屈你了,那昭嫔便待到明早再回昭阳宫吧。”
来乾坤殿侍寝的都是位分不高的嫔妃,她们都是没有资格整夜留宿乾坤殿的。当上一宫主位后,才有资格让帝王驾幸寝宫,当然也不排除地位高的人被召到乾坤殿侍寝,只是,这样到底是少数了。
沈听宜还没有品出他话里的意味,就见外头走进来一个嬷嬷,手中抱着一床被褥,对她道:“昭嫔,这是陛下给您准备的。”
嬷嬷将被褥放到榻上,沈听宜这才明白了闻褚的意思,“陛下让我今晚睡在这儿?”
嬷嬷道:“是。”
这榻与闻褚的龙床间隔了一道水墨画的落地屏风。
屏风后,闻褚被宫人伺候着换上了亵衣。
“陛下?”
对于闻褚的安排,沈听宜有些意外,“这合规矩吗?”
她指的是在乾坤殿过夜。
闻褚躺在床上,声音很轻:“什么叫规矩?”
沈听宜立即道:“妾身明白了,陛下说得那便是规矩。”
“嗯。”
沈听宜站着没动,确定没再听到闻褚的声音后,她利索地脱下外衣,躺到了榻上。
蜡烛只留了两个没熄灭,室内有些昏暗,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股竹子清香,轻飘飘的很好闻。
沈听宜望着屏风出神地想着:她今日没侍寝的事恐怕明日满后宫的嫔妃都会知道。
可既然没侍寝,陛下为何将她留在乾坤殿过夜呢?只是因为觉得委屈她,给了她这份体面吗?还是说,帝王在疑心她什么,所以不让她侍寝吗?
想了许多,睡着后又做了个噩梦。
龙榻上,闻褚翻了好几次身,睁着眼望着屏风后的那道身影,怎么也睡不着。
脑海里尽是沈听宜的那番话,他反复品味着,忽然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