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白桑自从知晓了陆银湾的计划,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敬佩。
扪心自问,他十五六岁时候整日里琢磨的都是如何同纪小云一道偷偷下山喝酒不被师父发现,哪里懂得什么圣教魔教,中原大理?遑论孤身一人潜入虎穴做卧底,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是以,虽然论年纪陆银湾只比他大上一两岁,他心中早已把她当作前辈,对她言听计从了。
几日前,他刚从陆银湾那处回来,便发现沈放也被关进了大牢,还是与他关在一处,顿感不妙。
果然,沈放知道是他,一阵高兴,将他上上下下检查一番,想看看他可有受伤。谁知伤没检查出来,反倒是摸到了他被撕坏了半边的衣服,手腕上被捆缚出的红肿磨痕,嗅到了他颈间颊上沾染的木樨香。
这木樨香是陆银湾用来抹头发的,沈放识得。
杨白桑便看见自家小师叔的脸色刷得一下变白了。
那神情教杨白桑再不敢看第二眼。
半晌,沈放才缓过劲来,拉着杨白桑坐下,温声安慰。似乎还不死心,小心翼翼探问道:“白桑,你刚刚去哪了?”
杨白桑见牢房外把守的人颇多,又兼有陆银湾反复叮咛,哪敢同他说出真相?只仗着他以为自己傻了,装疯卖傻地同他说胡话。
孰料这一次沈放却极有耐心,似乎定要弄个明白。杨白桑被他问的没辙,心道:既然姐姐也说了,要坐实她行事荒诞、百无禁忌的名声,没奈何,我便只好骗小师叔一回,将陆姊姊描的越黑越好了!陆姊姊是小师叔一手养大的,只有连小师叔都信了,才算是真真正正瞒过了所有人。
等到剿灭圣教,真相大白之时,我再同小师叔解释。那时候,小师叔不仅不会怪罪陆姊姊,定然还会欣慰自豪的。
他这般想着,暗道一声得罪,立时大哭起来,抱住沈放结结巴巴道:“那个坏女人又来抓我了!救我,救我!她、她……”沈放急忙问:“她如何了?”
“她、她脱我的衣服,摸我,掐我,还拿鞭子打、打我!她、她……”他突然好像又发疯了一般,胡踢乱打起来,一个劲地往墙角躲。沈放根本拉他不住,竟被他带得跌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杨白桑自小时候起就极崇拜沈放。无论是沈放武功鼎盛之时,还是武功被废之后,都极少见自家小师叔露出这样脆弱难堪的模样。
在他的记忆里,沈放即便一身病骨,也永永远远干净清透,挺立如修竹青松;那双眼睛即便盲了,也依旧澄澈如鉴,似盛满天星子,皓月清风。
他看的实在不忍,过了片刻又磨磨唧唧蹭过去。沈放拉过他的手,目光空茫的好似被打碎了一般,喃喃念道:“白桑,沈放对不起你,对不起藏龙山庄,万死不足以偿。”
杨白桑惊得重重一抖,恨不得立刻就将真相告知他,花下十分力气,才终于忍住。
如此过了七八日,漱玉鸣蝉又来提人,杨白桑立时便知陆银湾还有事交代他。奈何这次沈放铁了心拦在他前面,反而弄得他哭笑不得。
鸣蝉早就看不惯沈放了,手里鞭子重重一抖,脆生生道:“姓沈的,你别不识好歹,上回没杀你已经算是便宜了你。你还得寸进尺了?再不让开,姑奶奶让你知道厉害!”
沈放紧紧地扣住杨白桑:“你们上次说的话,我已经想清楚了。我跟你们去伺候她就是。”
“你?”鸣蝉重重哼了一声,冷笑道,“寡情寡义的小人,你去做什么,再杀姐姐一次么?”
漱玉是一群姑娘里最早跟着陆银湾的,耳濡目染,也养出了一副笑面虎的脸孔来,笑眯眯道:“沈道长,你想清楚了?这回是真的心甘情愿,不会再动什么歪脑筋了吧?”
“岂敢。”沈放垂眸道,“沈某一介废人,本事低微,能做陪床之用,已是天大的福气。”
鸣蝉刚想讥讽他心口不一,就看见漱玉朝她使了个眼色。鸣蝉讶道:“你不会真想把他送过去吧?”
“姐姐喜欢他,你是知道的。”
“可他伤到姐姐怎么办!”
“你别忘了我从前是在什么地方待过的,自然有办法叫他乖乖听话。”漱玉睨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男人,得意地一挑眉,“总不能老是姐姐吃他的亏,我们就不能作践作践他了?”
陆银湾估摸着过两日便要离开藏龙山庄了。在这边过了几天松散日子,一时竟有些舍不得走。她趁着夜色晃到山里,撅了几丛脆嫩的鲜草,压碎了混进豆饼里,到马厩去喂青骢马。
这马原是沈放送她的生辰礼,在她小时候就同她极亲近,大抵是因为陆银湾于吃喝上从不亏待它。
沈放是个会养马的,知道不能给马吃得太多,防着马长肥膘,便跑不快了。陆银湾却不管这些,接手之后便把它当宠物养,只要有料总是尽着它吃。
沈放说她,她还要强词夺理:“若这马知道你有东西不给它吃,定然会觉得你好狠的心!驮着你逃命也不愿意跑得快,只肯出五分力!我有好东西都给它,它就喜欢我亲近我,哪怕胖一点么,使出十二分的劲头来,也不一定就比你的瘦马跑得慢呀!”
那时候她十一岁,上山已有三年,成日里在观中游手好闲,四处乱逛。幼年逃亡时饿得皮包骨头的身板,经沈放并观中一众师叔师伯、师哥师姐每日悉心投喂,早已经圆润起来。胳臂腿脚软嘟嘟、白嫩嫩的,面团也似,连肚皮都日渐滚圆。本着推己及人的想法,她寻思总也不能让自己的爱马饿着。
陆银湾又想起沈放被她的振振有词给唬住的模样,皱起眉头来,似乎真的在琢磨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好吧,随你便是。反正我也不会让你真指着它逃命的。”少年有些无奈。他在她面前总是笨口拙舌,哪里拗的过她。望着天下独一,千金难求,不久前还英姿矫健的雪蹄青骢,不禁叹了口气:“胖一点便胖一点吧,瞧着还怪喜人的……”
“小叁,吃饭啦。”陆银湾钻进马厩,青骢马立刻打着响鼻靠过来,脑袋直往她袋子里钻。
陆银湾咯咯笑道:“不愧是我陆家的马,好贪吃。”
“小叁,我真是后悔呀,当时离开少华山时,把你也一起带出来多好。人生苦短,不知寿数几何,又少了这好几年见不到你,真是好可惜。”
她一下一下捋着马鬃,将乌油油的发贴到青骢马的脑袋上,亲昵地蹭了蹭。闭上眼睛,便又想起初上少华山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杨白桑:谁还不是个影帝了?
陆银湾:谁还不会养马了?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