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来这？”
顾煜望着眼前这栋显然是民居的小楼，眉毛再次拧在了一起：“我要去酒店。”
李玉娥有些尴尬：“顾总裁，我们村没酒店。”
“连酒店都没有？”朱助理诧异：“没星级酒店，连锁酒店总该有吧，我们村都有呢。”
听着朱助理那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李玉娥无奈：“我们这是山村，和发达地区的农村不一样，真的什么酒店都没有。”
“没酒店就去招待所。”
顾煜从脑海中寻找出这个陌生的词汇。
“对，去招待所嘛，但是必须干净。”
朱助理勉强接受了这山村没有酒店的事实，叮嘱道：“我们顾总的房间全部用酒精消毒后通风，所有床上用品必须全新，品质嘛……至少得是桑蚕丝的吧。”
考虑到山村的实际情况，朱助理自认为对于自家老板来说，这些要求已经很低很低了，没想到他说完之后，李玉娥只窘迫地垂着脑袋，两只手交叉在一起揉搓。
难道连这要求都做不到吗？
顾煜睨了女孩一眼，沉默一瞬后，沉声道：“棉被吧。”
反正他等雪停后就走。
李玉娥总算抬起了头：“新棉被是有的！不过……”
她飞快地瞄了一眼顾煜：“不过我们村也没有招待所……”
全镇唯一的一家招待所在镇政府旁边，开了几十年了，李玉娥高中时住过一次，破败不堪，肯定也满足不了这位大总裁的需求。
眼见男人脸色又沉了下来，李玉娥连忙找补：“不过话说回来，酒店和招待所再好，那也比不上家里啊，人家自己住的，肯定要比酒店打扫上心多了。您看看我给您挑的这家，绝对干净，您就当住民宿了。”
这话有几分道理。
顾煜神色稍稍缓和了些，正要抬脚往小楼里走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几个八九岁的小孩笑着、闹着跑过来了，打头那个兴奋地喊着：“我爸昨天刚给我买了两个新奥特曼，快来快来！”
他一边喊着，一边往屋里冲，看见自家门前站了几个人时疑惑了一下，不过当看清李玉娥的脸时又笑了：“玉娥姐姐！我爸我妈都在家呢！进屋嘛！”
“还叫姐呢！叫支书！”
另一个孩子装模作样地打了他一下，又嘻嘻笑着朝李玉娥立了个正。
一群孩子急着去玩奥特曼，也顾不上李玉娥他们，转身就“咚咚咚”地跑进去了。
朱助理望向李玉娥：“呦，原来您是支书呢，这么年轻的支书不多见啊。”
李玉娥忙摆手：“凑巧，凑巧而已。”
她准备带着顾煜继续往小楼里面去，刚迈出一步，就看见男人转身走到车前，开门上车。
“诶，顾总裁，咱们还没去屋里看呢。”
她连忙去扒车窗：“您跟我去看看，这家人是我们村出了名的爱干净，家里装修也不错，屋子背后就是山林，现在住下，能欣赏一夜的雪景！”
可任由她费尽唇舌，男人只有一句淡淡的：“我不住这。”
明明刚刚还打算进去看看呢，怎么转头又不愿意住了？难不成就因为有小孩？
算了，人家大总裁日理万机的，可能觉得小孩吵闹，不住就不住吧。
只是不住这，又能住哪儿呢，农村里年轻人少得可怜，本来合适安顿他的地方就没几个，他还烦孩子，那不是更没地方选了。
李玉娥实在没办法，挠着头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叹气道：“您跟我来。”
她重新骑上摩托车，在前面引路。
山里的雪，下得实在大，不过一个多小时，山路上已经积满了雪。
田小勇被她支使回去安排饭菜了，漫长的山道上只有她和身后跟着的汽车。
山路盘桓，每次她压弯往上冲时，都与汽车构成了夹角，车上的人不但能看见她被吹成一团的乱发，还能看清她冻得通红的正脸。
“山里人就是抗冻。”
朱助理瞅了一眼引路人，随口嘀咕：“这支书速度还没降。”
不但没降，反而在升，这就意味着，那夹杂着雪花打到她身上的冷风会更加猛烈。
顾煜望向车窗外，淡漠的眼神落在那破旧的摩托车上片刻，又收了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摩托车车速终于变慢了。
山路也短暂地变得平缓，一个小小的院落出现在道路一侧，院落前的空地窄小，但还是能勉强停下一辆车。
李玉娥把自己的摩托车停到院子角落里，又急匆匆地出来想要指引朱助理停车，没想到朱助理已经把车停好，同顾煜一道下来了。
顾煜看着她，见她整个人像是在雪地里滚过一样，只有裸露出来的脸上没沾上雪，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低声道：“先进去。”
“对对对，风雪这么大，先进来。”
说着，女孩儿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帮他们拉开大门，迎着两人入内。
和刚刚他们去的那户人家不同，这家只有一层平房，也没什么多余的装饰，看起来就知道，经济条件在这个小山村里都不算好的。
好在整个院子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哪怕是堆积了杂物的地方也没什么灰尘和污垢，倒是比之前那户更让人舒服。
“先进堂屋坐吧，等我把屋子腾了，您再进卧房看。”
李玉娥说着，掀开碎布拼成的门帘进了屋，朝屋里喊了一声：“奶奶，我回来了。这两位是大城市来的大老板，帮我迎下客。”
她说的是当地的方言，顾煜几乎完全听不懂。
和苏省方言的软糯绵柔不同，这里的方言又硬又厚，音调上毫不转弯，带了一股天生的土气，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巍峨的大山，但也让人想到贫瘠和穷困。
他抿了抿唇，抬脚跟了进去。
屋内和院子一样，不大但干净，除了他们所在的这个“客厅”之外，应当还有三四间小房子。
屋内没什么家具，仅有的桌子凳子都有些年头了，一个个被擦得发亮，不知道服务过几代人。
这是顾煜从未接触的世界。
尽管顾氏集团一直坚持做慈善，可那更多地是为了塑造企业形象和得到政府政策倾斜，他从来没花过心思了解过受捐助人到底是什么情况，也没必要了解。
他在屋内粗粗扫了一圈，控制着自己收回了视线。
年轻的女支书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窜得飞快，屋里不见踪影，倒是有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婆，站在屋子中央的火炉旁，笑眯眯地朝两个人挥了挥手，说了句：“坐啊年轻人。”
顾煜听懂了打头的字眼。
火炉旁只有一个小凳，顾煜便准备在靠窗的小凳子上坐下，忽然听见老婆婆嘴里大声说了句什么。
他还是听不懂。
老婆婆想了想，摩挲了下自己褪色的棉袄，朝着火炉比划了个手势。
“顾总裁，我奶奶这是看您衣服太单薄，想请您到炉子边烤火呢。”
她奶奶？
年轻的女支书不知从哪儿又冒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件顾煜只在网络上见过的军绿色大衣：“顾总裁，您先穿这个吧，这个是全新的，前几天我刚晒过，干净着呢。”
顾煜：“不……”
话还没说完，那件军大衣已经被披在了他肩头：“我们这山里特别冷，您只穿一件单衣，受不了的。”
一股轻轻浅浅的香气飘了过来，温暖瞬间包裹了他。
他不是铁人，这样的低温下，他确实很需要一件厚实的衣服。
不过始作俑者就是面前的村姑，他也并不感激。
顾煜拢着军大衣坐到炉子旁老婆婆刚拉过来的椅子上，抬眼望着女孩儿：“还要多久才能收拾好？”
“马上马上。”
李玉娥说着，又窜进了最后面那间屋。
李奶奶看孙女忙去了，又朝顾煜二人笑了笑，接着缓缓起身，从桌子下的抽屉里拿出来一个玻璃罐子，摆到顾煜面前，招呼他：“吃。”
男人瞟了一眼，里面是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糖果和其他小零食，包装纸上还有错别字，干脆利落地拒绝道：“谢谢，不用。”
李奶奶悻悻地合上玻璃罐盖子，把它们放到一旁。
屋内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只有李玉娥进去的那间屋子时不时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年轻女孩儿总算从屋里出来了，她抹了抹额头的汗，朝顾煜道：“顾总裁，收拾好了，干净肯定是干净的，被褥都是全新的，不过嘛，还是有点小缺点。”
“全新的就行。”
顾煜起身跟着她往里屋去，没把她说的小缺点放在心上。
直到看清楚屋内的一切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这村姑要和他强调这个“小缺点”。
跟过来的朱助理张大了嘴：“乖乖。”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顾总今天洞房呢，这么喜庆。
“家里实在没新的被褥了，只有这一套品质最好最干净。”
李玉娥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奶奶先前给我置办的嫁妆，所以……都是红色的。”
她抬头看着高出她一个头的男人：“不过您是国外回来的，国外没有这种风俗，您应该也不会在意这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