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伊科班出身,基本功扎实,一段无实物无对手演员的戏,硬是被她演得如临实镜。
她靠在虚空中的楼道里,侧头看楼梯下的人,眉压着红润的眼眶,睫毛轻颤,明明是有恨意的目光,眼神却并不强烈,隐约有着说不明的怨诉。
方绘绘在看自己曾经酗酒赌博,同时又会夸奖她怜爱她的父亲。
他终于要与她的母亲离婚,离开这个家了。
导演面前的监视器上,最后的镜头,定格在她颊边的一珠泪,悬在半空,长而湿润的睫轻眨,最后泪珠断线滴下。
下一瞬,南伊收敛表情,冲前座的导演浅浅鞠躬。
“嗯,不错。”正中间的导演道,“我们给的剧本很宽松,前几个都对着父亲大喊大叫的,只有你处理了深层次的情感,人的情感是立体的,表演也要有多面性。”
南伊擦了擦脸上的水渍,对导演感激:“谢谢导演。”
导演侧头向身旁的人,笑呵呵道:“郑副导怎么看?”
南伊也顺着看过去。
方旖口中的郑导郑茂学正抱着手臂斜眼看她,表情说不上好看,听见导演点名,他扶了扶眼镜:“嗯,确实还可以,但是没有爆发力,细过头了,电视剧需要更强的冲击力。”
南伊绞紧手指。
虽然知道他是为了贬低自己才这么说,但还是有被说中。因为性格的关系,她的演绎方式更为内敛,如果出演情感激烈的角色,达不到大多数导演的需求。
现在的戏都快餐,流量一波又一波,红利只在当下,已经很少有细腻的小导演和资本愿意磨针了。
南伊不止一次被说,更适合大银幕。
但是没有背景和流量,哪里来的大银幕可以上?
虽然心里打突,她面上的表情依然谦逊:“谢谢郑副导指教。”
“是不是没对手演员,发挥不好?要不你再试一段?”郑茂学不停按压手上的圆珠笔,发出烦人的啪嗒声。他没等南伊回答,手一挥,对旁边工作人员叫了声,“去把方旖叫进来和她搭。”
南伊顿时心下一沉。
她看着报告厅的大门打开又关上,方旖跟在工作人身后进来,抬头看她,嘴角勾起,甜甜一笑:“南老师,请多指教啦。”
郑副导一边转笔,一边问:“这几个试镜片段,你都准备过吗?”
南伊此时的笑已经收敛,表情无波。她已经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是哪一出了。
而总导演,此时正低着头,往桌面的本子上写写画画,没有理会郑茂学的自作主张,南伊感觉指望不上他,只得点头:“都有准备。”
郑茂学赞赏:“不错,那就编号三这场吧。方绘绘被继妹泼水这段。”
他摆明了是在欺负南伊。
这段讲的是,方绘绘喜欢的男二与继妹走得近,她不甘心,想要问两人有没有谈恋爱,被一直记恨她抢走母亲的继妹冷言嘲讽,两人相争,以致动手。
明明是两个青春期女孩对亲情和爱情的争端,却被他重点描述成了“被泼水”,心思摆得明晃晃毫不遮掩。
工作人员立即接了满满一个玻璃杯的水,递到两人跟前。
南伊正要去接,方旖直接截下杯子,背对导演组,对着南伊露出一个无害的笑。
南伊顿时冷下脸色。
在场的其他工作人员也察觉到气氛的奇怪,有些掩饰着交谈低语,还有些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直起脖子看来。
她是很想演这个戏,但不代表愿意受这种欺负,还是在摆明了拿不到角色的情况下。
吃亏是不是福她不知道,但是再顺着这两人来,她就是傻。
就在方旖张嘴,不知道又想开口嘲讽什么之际,南伊越过她,提声道:“导演,不好意思。”
一直埋头的导演这才循声抬头,放下笔,身体往后靠:“什么事?”
南伊咬了下嘴唇,鼓起勇气:“我放弃试镜这个角色。”
周围工作人员的议论声顿时大了不少,在空旷的大厅里像是蚊子嗡嗡,整个空间的所有视线都集中在南伊身上,像是一只只等着吃大西瓜的猹。
放弃试镜的演员很常见,但她这种试镜现场试了一半就放弃的,几乎算得上一个能谈两天的瓜了。
就连原本得意洋洋的方旖,也露出讶异的表情。
“怎么?”导演皱起眉,神色不解,“是哪里有问题吗?”
他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
她总不能在这里公开说,有两个讨厌的人想借用公事来折腾她。
南伊吸了吸鼻子,第一场试镜的哭戏还有些余韵,导致她嗓音有些哑:“不好意思,只是突然觉得不太适合。只能先恭喜方老师了。”
导演面上原本还挂着不悦,听她说到方旖,皱起的眉顿时平和不少。他想了想:“行,那你先走吧,方旖你也出去。叫下一个。”
南伊满心不舒服,还是礼貌鞠了个躬,才退出报告厅。
她已经能想到,自己将会成为怎样的谈资。
无非就是没出名就开始耍大牌,吃不了苦。
这只是小事,时间会帮她澄清的。
因为是来试镜,她没有在脸上画很重的妆,只单单擦了个隔离和口红。
刚刚哭过的脸有些紧绷,她走过转角,在卫生间洗手池前洗了把脸。
从擦脸巾中抬起头,看向镜中的人。她皮薄,容易脸红,消下去也费时,鼻尖和眼眶还是浸着些粉。
希望一会儿见到商先生时,已经恢复正常了。
出来时,她才发现,桐欣没有跟着她到门口。
她这才察觉,好像试镜到一半时,就没见过桐欣的人影了。
门口只有一个男人,正斜倚着墙低头抽烟,身上T恤和裤子都是宽松的日式打扮,发丝遮住眉眼,只留出高挺鼻梁和尖锐的下颌线,显得人有些阴郁。
有些眼熟,南伊多看了两眼。
没想到,就是这两眼,引起了男人的注意,转头斜瞥而来。
两人视线对上,南伊这才突然认出,他是当红的现偶小生,也是这部剧的男主,周崇。
周崇眼神冷冷的,在看见她脸的时候,愣了一瞬。
南伊看他的样子,似乎是不想被人打扰的,于是只友好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
“喂。”周崇突然出声。
南伊左看右看,周围没人,猜测周崇是在叫她,于是回头:“你好?”
周崇把烟头扔在地上,随便踩了一脚,跟上前来:“是来试镜的吗?怎么哭了?”
“嗯。”南伊点头。她不喜欢自来熟的人,本能让她继续抬脚往前,甚至不由自主加快脚步,脚下的平底单鞋像是生了风,“我抽到的试镜片段是哭戏。”
“噢,我还以为你是被欺负哭了。”周崇跟在她身后,懒散道,“这戏有个副导演,很喜欢试镜的时候折腾女演员。我想想,应该是姓郑吧。”
南伊脚步几不可查顿了顿,女演员与漂亮女孩的安全警报双双响起,她装作若无其事:“不清楚,我要走了。”
“嗯,我也要出去,就是不知道出口在哪,干脆跟着你吧。”周崇径直道。
南伊不敢拒绝:“好。”
刚走到酒店大门口,南伊就看到了商先生派给自己的车,此时正停在泊车点等候她。
短短几句话的交谈,让她觉得周崇这人有点奇怪,不愿和他多搭话。
也顾不上他看到宾利有什么想法,南伊抬脚就要往车的方向去。
正当她走到车前,手即将扣上车把手时,周崇再次叫住她:“喂,你叫什么名字。”
南伊只恨今天自己没戴口罩,让他记住自己的脸。她不想得罪这种当红艺人,于是低声回答:“我叫南伊。”
“南伊,好名字。”周崇摸出手机,亮出一个二维码,“我是周崇。都是演员,相逢是缘,加个好友吧。”
南伊看了看旁边一直瞟他们的礼宾,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宾利,无奈从包里摸出手机,扫了周崇的好友。
确认加上好友后,周崇抬起手,四个指头向下弯了弯,向她告别:“那我走了,拜拜。南伊。”
南伊待他离开,拉开车门,闷头径直钻了进去。
坐定后,她捧着手机,将新好友打上备注,然后对着周崇两个字发呆。
真是很奇怪的男人,明明对外时,是个可爱小狗形象,可今天这么一面,又好像不止如此。
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第一次和圈里的当红艺人加上好友呢,还是对方主动,算是事业上一个好的开始啦。
“在看什么?”突然,低沉男声响起,很近,像是在耳边。
南伊一个激灵,往旁边看去。
这一眼,直直撞进男人深似潭水的眼睛。
他背光,车窗外的光照进来,一边侧脸在明处,一边在暗处,将立体的俊颜衬得越发刀削斧刻的锋锐,就连浓密睫毛挂着的碎芒都像是冷硬的水晶光点。
南伊受惊,嗓音低软:“商、商先生。”
商明敛的眼睛盯着她,微眯,而后垂睫,目光落到她的手机屏幕,似是漫不经心:“周崇,值得你愣这么久?”
作者有话要说:嗯,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