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治?惩治沈知姁?
这是让他降位,还是直接将人打入冷宫?
那道柔弱又满含爱意眷恋的身影在尉鸣鹤脑海中浮现,让他看这贺表愈发火大,反手就掷到了地上。
在外头趁机站着眯觉的福如海一惊,匆匆进来福身。
那道贺表被踢到福如海面前。
“你且看看。”尉鸣鹤怒极反笑。
福如海犹豫了一下,弯腰拾起,一眼就看到末尾的朱墨痕迹。
他略识些字,将关键字读完后就懵了,再低头看纸上的署名,是“正八品国子监学录沈庆”。
虽然不明白沈学录提及此事的动机,但福如海还是震惊于此人的胆大和呆蠢:这是大义灭亲灭上瘾了是么?难道指望着靠弄倒沈昭仪,往上成为七品官不成?
等等,沈学录家里是不是有个参加明年大选的女儿来着?
再等等,这上头的“贤良贵女”,莫不是指慕容婕妤或者韦容华?
“陛、陛下,这、这……”看完一抬头,正对上尉鸣鹤双眼的福如海浑身一颤,不知该说些什么。
幸而尉鸣鹤也不需要他的意见,只是觉得这样荒谬可笑的文字,应当给别人看看。
“朕看他们当真是放肆!竟然意图插手朕的后宫之事!”尉鸣鹤冷笑一声,凤眸微眯:“不过一个昭仪之位,就能让臣子上奏。”
“若哪日封了贵妃乃至皇后,这群人岂不是要死谏了?”
沈厉与沈知全也就罢了。
可沈知姁,是帝王后妃,更是他愿意护着的人。
竟有人这般不识好歹!
福如海被帝王之怒压得跪地叩首,也为尉鸣鹤的言语之意而惊。
正当御书房内一片压抑静默之时,外头元子来报:“瑶池殿的芜荑求见陛下。”
尉鸣鹤神色一松,让人进来。
芜荑进来行礼,说昨夜沈知姁起了低烧,醒了许多次,但每次都坚持自己没事,要来参加今日的万寿节。
她身为沈知姁的贴身宫女,心中担忧,所以自作主张来为女主告假。
“她当真,坚持要出席?”尉鸣鹤脑中瞬间转过数个念头,思索着沈知姁的心意——是真的想为他庆生,还是借着万寿节的出席巩固自身?
正如沈知姁猜测的那样,皇帝心中还存着一点疙瘩。
帝王心绪转动,可面上分毫不显,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禀皇上,昭仪的确是这样说的,昨夜还请了御膳房擅长做面食的师傅,定了今日一早来瑶池殿教昭仪做面。”芜荑照着沈知姁的吩咐回答,双手下意识地握紧,指尖碰到掌心生出的冷汗。
她略顿一下,继续道:“奴婢观昭仪的神色,对于万寿节,昭仪是高兴的,但是又有些害怕……”
听着芜荑的形容,尉鸣鹤一下就联想起自己从前出席宴会时的模样。
他会因为有机会在先帝面前表现而兴奋,但同时又很烦自己要面对满场审视与轻蔑的目光,甚至还有同龄宗亲言语上的挤兑——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生母李氏,是受到冯皇贵妃仇视、魅惑先帝上位的宫女。
有了这一层的感同身受,尉鸣鹤脸上那一层浅淡笑意瞬间就转变成真切温和的关怀:“你回去,让你家昭仪好生歇息,朕晚上去看她。”
“记得去请诸葛院判,复发低热可要重视起来。”
说罢,尉鸣鹤对正用衣袖遮住手上奏折的福如海吩咐:“你等会亲自去御膳房一趟,让他们今日不得慢了瑶池殿的吃食。”
“再去一趟朕的私库,挑些实用的。”
福如海应了,心里再次感叹尉鸣鹤愿意体贴时的细心劲儿:今日御膳房要紧着宴席,对旁处难免怠慢些。有了陛下这一句吩咐,御膳房即便忙得飞起,也不敢误了瑶池殿用膳的时辰。
至于实用的赏赐……那不就是银子和药材嘛,再加上些精致的首饰。
芜荑谢恩告退出去,用帕子擦了擦掌心的冷汗,松了口气:娘娘当真是厉害,将陛下的反应给猜得大差不差。
抬头看到来送自己的元子,芜荑又悄悄传了话,让元子万寿节跟着福如海好好学习。
等去了一趟太医院、带着诸葛院判的芜荑,在拐角碰见了来亲自送赏赐的福如海,两人并肩往瑶池殿去,随后就发觉今日的瑶池殿门口很是热闹。
慕容婕妤和韦容华正在外头站着呢,旁边还有提着膳盒来送早膳与送人的孔司膳
福如海与芜荑是见过大场面的,两人对视一眼,平静地上前行礼,随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慕容婕妤笑吟吟地问了福如海两句,眼睛在诸葛院判身上转了一圈,猜出沈知姁今日因病告假。
得了肯定的回答后,慕容婕妤笑容如常,对芜荑温声表示关心。
反倒是韦容华,扫了眼福如海带来的赏赐,像是突然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儿,嗤声冷笑:“有人困坐井底,恐怕都不知道自己父兄被朝臣请杀吧?”
“呵,只会龟缩在殿里魅惑圣上,当真是恬不知耻!”
这话说得突然,令听到的人纷纷露出震惊之色,连慕容婕妤都不意外。
“时辰快到了,本嫔与容华先去颐寿宫了。”不过一瞬,慕容婕妤就收敛了神色,对着芜荑颔首:“本嫔会帮给太皇太后昭仪请安的。”
说罢,带着面露悔色的韦容华走了。
福如海摇了摇头,送完赏赐后立刻与仍旧一脸吃惊的孔司膳离开。
寝殿中,沈知姁正满意地看着染上白果香的寝衣,由白苓叠得方方正正,再放到描了金漆的红木扁盒中。
闻得芜荑的汇报,沈知姁眉眼间满是狡黠的笑意:“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好好感谢韦容华了。”
不论今晚她在尉鸣鹤面前如何嘤嘤抽泣、扮哭卖怜,都能找到由头。
尉鸣鹤还不知道要怎样在心中思索补充呢。
芜荑亦是带笑点头,将在外间吃茶的诸葛院判领进。
沈知姁将近日的不适之症道来:自隔着屏风见过尉鸣鹤后,她总是时不时会做噩梦,惊醒后有欲呕的感觉。
“请院判为我开一方止呕的汤药。”沈知姁容色认真。
她是真怕,怕直面尉鸣鹤时,会忍不住杀意与呕意,一下子落得个御前失仪的罪名。
“依微臣看,这其实算是心病。”诸葛院判道:“娘娘不若转换一下视角,将您所厌恶的掩去,挑出您所需要的看。”
“不过微臣会给您开一方缓和心绪的药方。”
诸葛院判的话令沈知姁眼前一亮。
她将目光转向床边矮柜上放的三个盒子:一盒金银瓜子,一盒金银锞子,还有方才送来的一盒碎银。
谁会和钱财过不去呢?
沈知姁立时就振作了心绪,胸口的烦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腔难言的振奋——尉鸣鹤身上还有许多可求的东西。
譬如沈家的清白,譬如金银,譬如孩子。
又比如……皇权。
沈知姁想得眼眸亮晶晶,恍若有星籽落在里头。
她立刻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芜荑,将所有窄腰裙拿来。”
这裙子穿上身显得腰肢纤细,弱柳扶风,效果甚好。
“再将那个镂空的璎珞银项圈拿出来,在暗盒里装上催酒丸。”
所谓催酒丸,是种极为强效的醒酒药丸。
发散极快,催吐效果极佳。
最妙的是,可以人为掌握时机。
万寿朝会,百官朝贺之后,就是帝王宴请百官。
王室宗亲与后宫妃嫔亦会出席。
众人轮番献上贺礼,还有精心准备的吉祥贺词,渴盼着能借此得到皇帝的青睐与看重。
虽有晨起时奏折的小插曲,但尉鸣鹤今日兴致不减,享受着龙椅下所有人的追捧与赞美。
“瑶池殿昭仪沈氏,奉一对金镶玉龙首宽齿梳。”
闻得福如海的唱报声,尉鸣鹤轻轻勾起唇角一平,面上愉悦的笑意几不可微地减了几缕。
他可没忘记,九月里有次午憩,天气颇热,沈知姁却硬要紧贴着他,拉着他咬耳朵、说悄悄话。
沈知姁呼出的气息轻而热,乌发间带着清爽的薄荷香气,软绵绵地对他笑:“阿鹤,我和你讲,我这回很用心地给你准备了个意想不到的生辰礼物。”
“你绝对猜不到的,但你会很喜欢。”
望着锦布上那一对不出错也不特殊的礼物,尉鸣鹤转了转玉扳指,心中冷哼:
谁会喜欢一对宽齿梳。
底下韦容华娇娇笑道:“沈昭仪的礼物当真是出人意料。”
“嫔妾还以为能借着沈昭仪诚心送给陛下的礼物开开眼呢,今儿一看倒是有些失望。”
话里话外,都是沈知姁对万寿节不上心、是大不敬的意思。
慕容婕妤偏头看了眼韦容华,研究起桌前新上的粥羹。
上首的太皇太后略皱起眉,正欲开口,就有道清清冷冷的嗓音响起:“嫔妾知晓药王孙思邈曾说‘发宜常梳,益于长寿’。”
“玉质温润,梳齿宜宽,用来梳发是极好的。”蓝容华盯着台上的歌舞,容色泠然:“沈昭仪此物,既实用,也有利于陛下圣体康健。”
“朕与蓝爱妃意见相合,很是喜欢沈昭仪的礼。”尉鸣鹤举起酒盏,放下去的嘴角又重新提起:“都有赏。”
说罢,他一口气饮下盏种酒,眼风扫过正在绞帕子的韦容华。
尉鸣鹤想起带头上奏、变相逼迫他处死沈厉父兄的韦将军、今晨受韦氏与慕容氏指使、请求废除沈知姁昭仪之位的沈学录。
还有适才祝酒时,慕容丞相和韦将军眼中的精光——哪里是为帝王真心祝寿,不过是想要分到定国公府的兵与权罢了。
思绪至此,尉鸣鹤只觉得胸腔中生了一口气。
连听那些天花乱坠的祝词都觉得失去了意思。
这口气一直郁郁到酉时祭祖回来。
在隆庆殿最后贺一次后,万寿节便散席了。
圣驾往朝阳殿而去。
众臣大礼相送后,也随着圣驾的方向,从正阳门出宫。
此时夜幕升起,天上竟下起了小雪。
雪籽细细碎碎地飘人满身,同时带来冬日的寒气。
哪有半分钦天监断定的“暖日”?
夜色之中,尉鸣鹤的面色阴沉,颇为不快地看着满宫里张灯结彩之景。
福如海觉察到尉鸣鹤的不快,赶紧给元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一起缩着头当王八,陛下现在不高兴,正在找人挑刺呢,咱们可别上赶着了。
福如海猜得没错。
尉鸣鹤将今日之事全都过了一遍,最终落点在韦容华上。
“午宴之前,后宫中可有发生什么?”尉鸣鹤沉声询问。
韦容华虽蠢钝些,但往日也没在宴席上这般不识好歹过。
福如海就将晨时在瑶池殿前的事情说了。
“韦家果然猖狂!”尉鸣鹤低斥一句,脸色愈发冰冷:“福如海,年节时记得提醒朕,别晋韦容华的位。”
正欲再说一句“等会儿去瑶池殿”,却在抬眼时顿住话语。
暮染宫墙,雪意涔涔。
寒风吹起漫天的玉絮碎琼。
天地飘零间,朝阳殿的汉白玉阶上,立着一道让他格外熟悉的身影。
腰如约素,似柳纤纤,比屏风上的影儿又瘦了些。
外裳与乌发间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籽。
女郎提着一个沉重的食盒,身形隐隐不稳,在风中恍若纸绢做的人儿,摇曳逐雪斜。
尉鸣鹤凝望着,积着气儿的心口一滚,就滚散了怒火。
转而凝起一片滚烫:
他的阿姁,等了这样久。
来为他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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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而不自知的娇憨美人×冷漠无情只爱女主的摄政王】
沈馥清出身名门,甫一出生,就被定为太子妃。
又自小养在江南,生得青蛾微敛,眸光盈盈。
尤其是一双勾起的狐狸眼,在眼波流转间,端的是叫人神魂颠倒。
十七那年,沈馥清回到上京,预备着和太子的婚礼。
她坐着未来太子妃的宝座,却并不快活。
闺中好友与太子的龌龊端倪,叫她恶心。
沈馥清想退了这御赐的婚。
她思来想去,最终受人指点,大着胆子,求到了摄政王贺楼深面前。
摄政王生得清冷矜俊,闻得沈馥清的软语低求,只把玩着手中的香囊,似乎不为所动。
一双桃花眼中,是全然的冷漠。
“可以,但需要代价。”语气生冷得很。
沈馥清松了口气,弯眉道谢。
直言想要什么珍宝,她都会寻来奉上。
浑然不知,这位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是怎样眸光深深地盯着自己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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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之后,太子与好友的丑事曝光,双双身败名裂。
一道圣旨传下,将沈馥清变为摄政王妃。
沈馥清大惊,找到贺楼深,再三言明自己对其没有不恭不敬的觊.觎之心。
向来冷情的贺楼深,却将一步一步地逼近沈馥清。
叫她蛾眉蹙起,怜然动人。
“阿馥,不要皱眉。”贺楼深喃喃,克制却又情不自禁地轻轻伸手,最后在距她眉尖一寸处停下。
“你便是珍宝。”
他觊.觎她,已多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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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知晓,在江南太平寺桃花烂漫之时,贺楼深偶然遇见过一个小憩的女子。
蛾眉敛起,眼睫颤颤。
朱唇微张,吐息如兰。
女子脚边,落下一个小小的香囊。
贺楼深弯腰拾起,就丢了自己的心。
他遍寻江南而不得,只以为是自己的黄粱一梦。
直到返回京城,在满宫的流光溢彩、衣香鬓影之中,贺楼深看见立在太子身边的沈馥清。
太子打扮得人模狗样,对沈馥清温声介绍:“这是摄政王,成婚后,你该唤他叔父。”
她扬起笑靥,如一枝桃花倏然盛开,甜丝丝地对他唤道:“见过王爷。”
那一霎,贺楼深胸腔涌动,如坠烈火,又像春风拂过,遍生枝蔓。
是失而复见,是求之难得。
自此,他唯一的野心,便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