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多了可用的人,芜荑自是高兴的,应下后将蓝容华的话一一道来。
沈知姁的目光怔愣了一瞬,轻笑着喃喃道:“原来你刚入宫时就是这样。”
“我又何德何能呢?”
她禁不住想起前世,已成为庄贵妃、摄六宫事的蓝岚,对她很是照顾,不许殿中省克扣瑶池殿的份例。面上虽仍是冷冷的,但总会对她提一些好的建议。
可惜沈知姁已经决定刺杀尉鸣鹤,为了不牵连蓝岚,她只能强装无情地斩断联系。
重生一遭,沈知姁还是疑惑蓝容华为何对自己颇有好感。
她前世问过,只得了冷美人颇傲娇地一句话——“你自己想,想不起来就算了”。
“娘娘说什么?”芜荑听不清沈知姁的低语:“可要奴婢小心些蓝容华?”
“蓝容华是个磊落的人。”
沈知姁摇了摇头:“蓝容华送的迎春还在吧?好好养着,等我好了,亲自带它们去凝碧阁拜访。”
她有一种直觉,这小小的迎春花,或许是她与蓝容华的结缘之物。
只不过彼时年纪尚小,沈知姁已经忘了。
芜荑颔首,旋即就要去后殿亲手将迎春花们搬过来。
沈知姁踱到床前,推开紧闭的窗扉,看着宫墙上头即将落下的夕阳。
金黄色的夕光让整个皇宫都熠熠生辉。
伸出手握住一缕风,沈知姁的思绪飘散开来。
等万寿节与小雪过去之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宫权。
慕容婕妤这辈子,别想顺利地掌握宫权。
十月初三到十月初七这五日,皇宫中一派风平浪静,都在为万寿节做准备,争取遵循帝王的心意,办一个低调不奢华又十全十美的寿宴。
因登基之初,尉鸣鹤曾下旨,念先帝奢靡、百姓不易,前三年的万寿节均简单置办,省下的银钱交给工部,用来建设抚幼堂、医安院、施粥所等利好百姓之地。
群臣妃嫔顺应帝心,准备寿礼时都是静悄悄的。
也是沈知姁刚回来后,一时没想起的缘故。
幸而万寿节给献上的礼物,是从年前就开始准备的——沈知姁亲手从裁衣开始做的一套双龙贺寿寝衣。
沈知姁将收尾交给芜荑去做,自己配合着诸葛院判仔细养身子,顺便通过诸葛院判打听了些宫外的事情。
诸葛院判动作极快,十月初四就带着两个消息回来:
第一个消息,前两日请杀沈厉父子的折子,是以虎威将军韦氏为首的五六位官员联合上奏的。其中两位官员都和慕容氏有姻亲关系。
第二个消息,流放沈厉父子的圣旨发下后,“大义灭亲”的沈大伯被御史上奏,说他可堪继位定国公之爵位,不过要削成六品定国中尉承继。
即便如此,也比沈大伯花钱买的从九品小官强。
不过尉鸣鹤并没有同意,只给了沈大伯一个八品学录的闲官,赏银一千两。
诸葛院判说到这,就压低了声音:“娘娘,京城巡卫中有不少上过战场、被微臣救治之人,很好打听消息。”
“微臣听到沈学录……时常乔装打扮去赌坊,有好几回赌得没钱了,被赌坊的人扔出来。”
沈知姁一下子就联想起沈大伯告发父兄时,拿出的证据——定国公府流动异常的银钱记载,斩钉截铁地说这是收受敌国的贿赂。
二者联系在一起,沈知姁死死咬住口中的软肉,才勉强抑制住怒火:什么敌国贿赂,那分明是沈大伯偷用府中公款、拿去赌/钱!
恐怕是怕被发现,或是欠了赌债,这才与外人里应外合,陷害她父兄!
“娘娘放心,微臣让一小童去打听,得知沈学录近日出手阔绰,可赌运不佳,已然输了近千两银子。”诸葛院判最厌恶这等吃里扒外之人,说起此事时颇为畅快。
“连赏银都快输光了?”沈知姁明眸一眯,唇边勾出冷笑:“本宫的好大伯是个运气好的,只要手中有银钱,定然能时来运转,将那千两银子给赚回来。”
诸葛院判了然:“静听娘娘吩咐。”
“院判稍等,请给本宫一张寻常的、开方子的纸。”沈知姁从架子上随手拿起一本书,接过诸葛院判递来的纸,进了寝殿中。
片刻后,她带着纸出来,还附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诸葛院判接过一看,纸上用胶黏着从书上裁下来的字,言简意赅地写着“大人欲在万寿节后令昭仪之位易主,要快”。
“微臣会将它交给沈学录的。”诸葛院判郑重接过。
他于两日后,十月初六回禀:“沈学录接了,并且当场找了个僻静之处看了,他烧了纸,将那银票拿着,立即就去换了赌注,还买了酒喝。”
沈知姁含笑颔首,问起元子的事情:“院判帮他瞧过白果香没有?”
“微臣带了一颗回去,仔细研究一番后,发觉里头果然有奥妙。”诸葛院判从药盒中拿出小半颗白/丸,语气凝重了些:“木香与青木香皆有行气止痛之效,模样相似,闻之微苦。然青木香有小毒。”
“这白果香中青木香的比例不小,长久闻之,会导致吐利不止、胸膈不快。”
诸葛院判补充道:“但微臣问过元子,朝阳殿点白果香频率不高,也就三五次,兼之近日未点,故而对龙体不会有损伤。”
话虽如此,可要是被人发觉,献香的人就是意图谋害龙体的大罪,满门抄斩是逃不掉的。
“本宫知道了,多谢院判。”沈知姁将那小半颗白果香接过:“院判之后如常看诊即可,还请院判在万寿节那日言本宫不宜参宴。”
诸葛院判道好告退,沈知姁亲送了他出去。
顺便在廊下凭栏凝望朝阳殿,深情了足足一刻钟才回去。
回去后,沈知姁就命芜荑打了一小盆热水,其余人都去殿外伺候。
芜荑端着热水到内殿,满头都是雾水:“娘娘是要浣手么?”
“不,给我要送的寿礼添点香味儿。”沈知姁对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将掌心那一点白果香扔到盆中。
等微苦的清香化开来后,她又拿过芜荑收完尾的双龙贺寿寝衣,将其浸在盆中。
“娘娘!”芜荑瞪大了眼,惊得往水盆那儿走了两步。
“两日的时间,应该能将它烘干。”沈知姁沉声:“芜荑,万寿节那日,你让箬兰送一对金镶玉龙首宽齿梳,便是我的贺礼。”
“那、那这寝衣怎么办?”芜荑心疼沈知姁在上面耗费的时间:“娘娘您可是整整做了九个月呢,期间还伤了好几次手。”
若是不叫陛下看见,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心血?
“送,自然是要送的。”沈知姁秀眉舒展,浅浅一笑:“不过,既然是精心准备的寝衣,那就要私下里送,送得贴心,送得惊喜。”
“这件寝衣最大的价值,就是染了白果香后,被尉鸣鹤日日穿着。”
“娘娘,这白果香味道独特,陛下不可能察觉不到。”芜荑知晓沈知姁并非莽撞粗心之人,这句话没有半分的质疑不解,有的只有困惑。
“万寿节宴后,群臣散宴,我会携‘亲手’做的长寿面与饺子,去朝阳殿前跪着,一为祝寿,二为再次请罪,三为送上寝衣。”
沈知姁一字一字道来,容色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尉鸣鹤会扶我入朝阳殿。”
“当他沐浴时,我会让金侯燃上白果香,我便抱着寝衣,在香炉旁转了一圈。”
“谁知这寝衣就染上了香气。”
沈知姁与诸葛院判说话时,惟有芜荑一人在场。
她将二者的话联合起来,不觉紧紧攥住双手——白果香中含有有毒的青木香,又能轻易沾染在衣衫上。
落在帝王眼里,献香之人,当真是其心可诛。
“娘娘是要……以此来打压韦容华与韦氏,再借沈学录之手,博得陛下更多的怜爱?”芜荑的嗓音有些颤抖:“奴婢觉得,恐怕有些冒险。”
毕竟君心难测,焉知帝王时疼惜更多,还是猜忌更盛?
“不止韦氏,还有个给慕容婕妤的大礼。”金侯的名字在沈知姁脑中一闪而过。
她站起身,上前紧握住芜荑的双手,眼神坚定而明亮:“芜荑,不要怕,我敢这么做,就定有把握。”
“更何况,自我初一那日醒来,咱们走的每一步,其实都在冒险。”沈知姁嫣然一笑:“不是都赌成功了么?”
“何不妨趁着范院使还没回来,在万寿节赌个大的?”
十月初八,万寿节。
据昨晚钦天监禀报,这日天朗气清,秋风带暖,是立冬以来唯一的暖日,当真是天子寿宴的缘故。
接下来就是一车轱辘子的吉祥话,还分了高低音调,和唱歌一样。
尉鸣鹤没花心思去听内容,可听得高兴,大手一挥赏了钦天监上下。
结果醒来时,瞥见纱帐间只有些微光亮。
从窗棂上雕刻的龙凤花纹间隙望去,可见外头乌色满天。
福如海听见动静,借着烛光瞥了眼外间的夜漏,一骨碌就从守夜的小塌翻身起来,又静又快地到尉鸣鹤面前。
“陛下,还有一刻钟到寅时。”福如海小心道:“乾正宫的朝会定于卯时正半,您可要再眠一会儿?”
“不必,伺候朕穿衣罢。”尉鸣鹤利落起身:“与其睡个回笼觉,朕宁可去御书房再批点折子。”
御笔沾满了朱墨,笔势有力、毫不拖泥带水地落笔于奏章上时,这种流畅而“惟朕一人言”的感觉,是尉鸣鹤最为喜爱与沉溺的时刻。
也是他自小的梦寐以求。
福如海见尉鸣鹤精神抖擞,也不多加阻拦——朝堂上的几乎都是人精,才不会在万寿节上奏朝堂之事。今日呈上来的折子,多半是一些小官或是地方官送上来的贺寿折子。
毕竟万寿朝会,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当朝念诵贺表的。
洗漱用膳过后,尉鸣鹤就端坐在御书房,颇为愉悦地向摆放好的奏折伸出手。
此时光亮渐起,皇宫中能极轻微的响动与人声。
尉鸣鹤想起先帝在时,万寿节众臣朝拜、珍宝如潮的奢靡盛况,心潮澎拜的同时又有些许遗憾:他筹谋二十年,终于轮到自己来享受万寿节,却偏偏囿于空虚的国库和节俭的美名,不能盛办。
要知道,先帝最后一年万寿节,光是在上林苑就放了数千只珍稀鸟儿,一大早就叽叽喳喳吵得人头疼。
轻叹过后,尉鸣鹤很快就抹平了那点子遗憾:比起先帝的享受,他更愿意忍耐几年,博得民心与贤名,等大定成为他一手掌握的盛世之后,再行享福之事。
思绪收回,尉鸣鹤拿过贺寿奏折开始批阅,顺便在心里记账:这个贺表写得好,将朕的英明神武写出了八分;这个字迹好,但内容有些敷衍;这个文辞平平……
心中还没给这个打完分,他就看到贺表后半段内容如脱缰的野马,往出乎意料的方向狂奔而去。
只见上头写道:“微臣蒙获圣恩,方有今日,然念罪兄罪侄罪孽深重,心中羞愧不已,又闻微臣侄女沈昭仪屡犯天威,当真是无言以对圣颜!”
“微臣恳请陛下莫念旧恩,对昭仪加以惩治,以正后宫纲纪,另择贤良贵女为后妃之首。”
“啪”地一声轻响,御笔被用力按在这份贺表上。
殷红的朱墨小小地四溅出去,在纸上溅出鲜血一样令人惊心的红。
作者有话要说:小姁女鹅:幸好大伯是个贪财的蠢货
(叹气)全让诸葛院判做不太好,赶紧挖掘人手
青木香那段是我根据百度百科瞎编的!大家看作大定朝的青木香有如此效果就好啦!
应该本周末会入v,具体哪天和编编商定一下,再标出来!
v后努力每日多更(画饼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