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姁听后若有所思。
心中对“皇权”二字,也愈发有清晰的触动。
诸葛院判不敢再延续这个话题,连忙起了另一个话头:“元子公公还特意说,叫微臣为娘娘诊治完后,再去颐寿宫为太皇太后诊治,最后去一趟朝阳殿。”
“那就拜托院判了。”沈知姁对诸葛院判行了个礼。
“娘娘日夜思念陛下,微臣且去给您开一方解思的药。”诸葛院判当下就懂了沈知姁话中的深意。
在行礼告退之时,沈知姁还替元子请了一件事情,请诸葛院判偷偷地看一下白果香有无问题。
诸葛院判满口答应下来,将解思的药方写好后,就转身去往颐寿宫请脉。
等到朝阳殿时,已经巳时将过,要传午膳了。
尉鸣鹤听到消息时,总算放下执了一上午的笔:“叫他进来。”
诸葛院判在宫中走了一上午,此时进御书房行大礼,只觉得自己当真是不年轻了。
原以为要再站着撑一撑,谁想陛下一挥手,福如海公公就亲手端了凳子、倒了茶来。
诸葛院判眼睛瞪大了一瞬,口中忙不迭道谢,心中腹诽:不过一旬不见,咱这位陛下怎么突然变成温润有礼款了?
只是这天子面前,他也不敢真的大摇大摆坐下来喝茶歇息呀。
心中还没想完,诸葛院判就见尉鸣鹤用下巴点了点他:“诸葛院判不必客气,你也奔波一上午了,先喝口茶。”
“然后再将太皇太后与沈昭仪的情况仔细道来,不许有一字缺漏。”
话虽这样说,但御书房里的人都有数,重点不在太皇太后,而在沈昭仪。
听着尉鸣鹤的声音,诸葛院判忽然就想起先前沈知姁所问的什么“男子绝嗣”的药,口中含着的茶水险些喷出。
好容易咽下去,已是面色微微涨红。
落在尉鸣鹤眼里,就是沈知姁的病情不太妙的意思。
果不其然,诸葛院判先说太皇太后已然康复,随后分析起沈知姁的病情:
求情当日,沈昭仪“急火攻心”,有心悸乏力之状,而后“风邪入体”,整个人心神紊乱、虚弱不堪。
而后静养期间,沈昭仪“过分牵挂思念陛下”,“忧思过度”“难以静养”以至于失眠多梦、萎靡疲乏、厌食气虚。
简而言之,就是沈知姁因为思恋愧悔于帝王,而导致身体精神双重虚弱。
尉鸣鹤微微沉默一瞬,转动扳指,嗓音平淡:“忧思?说不准是因为沈家的缘故。”
“微臣特意询问过瑶池殿的宫人。”诸葛院判神情认真:“据洒扫宫人所说,昭仪清醒时总是会望着朝阳殿。而贴身宫女则和微臣说了,娘娘梦中多说陛下之名。”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陛下应当知道这一点。”
昨日沈知姁的软语泪言、不舍眷恋,又一一浮现在尉鸣鹤眼前。
叫他心口微窒,翻涌起心疼与懊悔。
——他当时当真被沈知姁的不信任给气昏了头,有些考虑不周,使用的手段过于冷硬。
反倒是物极必反,让阿姁跟着倔强起来。
尉鸣鹤揉了揉额角:若是他当时先温言劝了阿姁回去,过后再加以细细解释,说不定就不至于闹成这样。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是阿姁糊涂在先。
如今沈知姁这知错后,有些怕他、敬他的小心模样,真是让尉鸣鹤又生气又无奈又心软。
诸葛院判瞅准这时机,说了沈知姁问起生育之事,还顺便感慨道:“昭仪问话时期许的模样,倒是让微臣想起从前,遇见过一对新婚的恩爱夫妻。”
“可惜丈夫从商,奔波在外,难免顾及不到妻子。”
“妻子思念而不能见,一两月下来就有生怕失去丈夫的畏惧感,就想着自己若是身怀有孕,能让丈夫更怜惜、更着家些。”
说罢,诸葛院判跪下请罪:“微臣一时多嘴,请陛下宽恕。”
“无妨,你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尉鸣鹤听后眼眸微亮,略皱起的眉毛舒展开来,声音温和不少:“朕之前问过范院使,昭仪的确要再调养调养身子。”
“若她问起,你实话实说,免得她整日为此忧愁。”
待诸葛院判告退时,尉鸣鹤方冷淡道:“朕知你与沈厉的关系。”
“朕让你回来,是知道太医院中,惟有你会对沈昭仪尽责。”
“是,陛下,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保昭仪康健。”听了这话,诸葛院判为沈知姁松了口气。
帝王真心难得,有几分已然不易。
但只要利用得当,这点真心,会有一叶障目之效。
福如海送了诸葛院判出去,碰见办事回来的元子。
简单问话后,福如海进去禀告。
说韩栖云已经被调到上林苑,专门包揽一偏僻角落的洒扫、花草与保养工作,每日能休息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
“不必再找人与他接头。”
上林苑的洒扫宫人最劳累,往往做个几十年都翻不了身。
若韩栖云真有本事翻身,那他再任用也不是不行。
尉鸣鹤眉梢扬起,只觉得一口闷气消散,心情终于舒畅起来:“你去朕私库选些新奇的好东西,方便昭仪病中赏玩。”
“再……再送些打赏人的金银锞子与金银瓜子。”
福如海平静应下,心中为尉鸣鹤后头那句话惊讶不已:陛下真心关怀人的时候,还是很体贴的嘛!
沈昭仪从不在意这种小东西。
从前有定国公府关照,必定是不缺的。现在定国公府不在了,陛下此举,乃是雪中送炭呀!
在这宫中,再多的赏赐之物,都比不上真金白银实在。
等走到门口时,福如海被尉鸣鹤喊住。
他回过身,看见帝王正长久地盯着花几上的玉玲珑枯枝,半边俊脸落在光下,神情难辨,口吻却是轻而温柔的:
“你让她别再熬夜扎绢花。要是喜欢,吩咐宫女做去就行了。”
“回头,再让你那个徒弟,叫元子的,将花几上的花换掉。就按照……瑶池殿廊下绢花的样式来换。”
福如海带着赏赐去瑶池殿的消息,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传到各宫。
凝碧阁昨日捉了一日的猫儿,奈何这简州猫月龄不大,身手倒是矫捷,在多宝阁高处来回跳,底下的宫人来回跑,还得注意着别打碎了陶瓷摆件,好不狼狈。
等到了睡觉的时辰,都没捉住。
最后还是蓝容华拍了板,叫宫人们散去。
她站在多宝阁旁边,一双琉璃眼睛对着简州猫的琉璃瞳,十分疑惑不解:“这样顽劣的小狸奴,她怎么这样喜欢?”
随后就拍手睡觉去了,吩咐紫鹃留个宫人看着,免得猫儿出意外。
瑶池殿受赏的消息传来时,简州猫肚子饿了,终于肯从高处下来,嘤嘤地绕着蓝容华撒娇,时不时咬一下腰间垂落的流苏,委屈可爱得紧。
听到消息,蓝容华冷淡的容色一怔,露出个几不可见的浅笑,伸手摸了摸猫儿软软的绒毛:“快给它拿羊乳来。”
“倒确实会拿捏人心。”
半晌后,在猫儿舔舐牛乳的声音中,传来一声低语。
“让人看着点兰心堂和霁月轩。”
“本嫔每次来兰心堂,姐姐从没有不见本嫔!”兰心堂外,韦容华正对着黄鹂怒目而斥:“上回姐姐过敏,都见了本嫔,怎地今日就见不到!”
韦容华的眼下有几分乌色,眼周略肿,明显是哭过一场又没睡好的模样。
——昨儿睡前得知自己“有幸”替陛下抄写佛经,为太皇太后祈福,再配合上分发份例的宦官被打之事,韦容华即便再蠢钝,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陛下,这是在为沈氏那个罪臣之女撑腰?
不,不,陛下晚膳前才和颜悦色地见了自己……定然是那个贱/人在陛下面前告状!
韦容华气得哭了一场,将新摆上的青釉茶具又给摔了,一整夜翻来覆去都没睡好,对沈知姁恨得咬牙切齿:
都是罪臣之女了,还不乖觉些,收拾收拾去冷宫住着,竟来招惹自己!不过是抢先拿了好份例,说了她身边的贱婢几句罢了!
等到午膳时分,赏赐的消息被雁儿支支吾吾地说来。
韦容华再按捺不住,伸手扇了雁儿一巴掌,带着英儿怒气冲冲地来兰心堂找慕容婕妤商议。
没想到等了半天,就等来黄鹂一句“婕妤身子不适不见客,请容华谅解”。
韦容华正满腹的委屈无处诉说,将慕容婕妤这儿视为唯一的解心处,哪里听得这些?
她当下就质问黄鹂,边说边要闯进去。
英儿与黄鹂一边拦住韦容华,一边好言劝着。
黄莺见韦容华情绪格外激动,情况不妙,只能进里屋找慕容婕妤。
她心中打着鼓,觉得主子今日要嫌自己与黄鹂没用了。
毕竟主子也正在生气呢——与慕容氏有关的两三个太医都要告老了,好容易安排进来一个年轻的,还被陛下以医治太皇太后不力为由,给打了一顿逐出去了。
“连个头脑简单的韦氏都劝不回去!”果然,慕容婕妤一向只有微笑的面上露出几分怒容。
黄莺身子一抖,赶紧跪下请罪。
听着外头越发激烈的嚷嚷声,慕容婕妤的额角一跳,嘴中一啧:“就说本嫔昨儿一夜没睡,现下实在是起不来身,再说抄经一事是陛下看重她的缘故……就这样随便编一编。”
她正欲挥手让黄莺出去,然想起李太医之事,不由衔齿:她倒是难得与韦容华意见一致,这两日皇帝发出的命令,其中必定有瑶池殿那位的影子。
慕容婕妤观尉鸣鹤的态度,将韦容华笃定的“沈知姁告状”给第一时间排除。
心中忖度半日,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沈昭仪误打误撞,将陛下给弄心软了,觉着自己前几日不闻不问太过分了,于是乎惩罚些见风行事的人,给沈昭仪撑撑腰。
啧,昨日还说要打发了茯苓。如今看来,还是要和茯苓继续进行联系……
慕容婕妤颇为假惺惺地轻叹一声:“沈昭仪也真是倒霉,原不打算再对她做什么,谁叫她间接让本嫔失了李太医,还有可能继续协理六宫呢。”
“总要让本嫔出出气吧?”
她的眼睛与尉鸣鹤一样,都是上挑的狭长凤眸。
此时眼中满是虚假的可惜:“你再与韦容华添两句,就说沈昭仪有诸葛院判诊治,又得陛下赏赐,想来不必再静养。”
“等过两日,本嫔身子好了,打算去瑶池殿探望。”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也有更新!
今天中午会大修第一章和第二章,但不看也没什么影响,小天使们感兴趣地可以重新看一遍!
狗皇帝(懊悔心疼)发挥唯二作用:送钱
蓝容华(高冷)撸猫ing
慕容婕妤(头疼)(顺便挑拨两句)
韦容华(上蹿下跳出头鸟)本将门虎女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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