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如海因为护主,在腿上留有旧伤。
一年后,福如海会旧伤复发,被赐宅子出宫养老。两个徒弟之中,金侯脱颖而出,成为新任总管,元子却被贬去做管理香料的闲散差事。
沈知姁当时特意打点了人,要帮元子从朝阳殿出来。谁知不出两月,韦氏就被弹劾意图谋害圣上,证据就是韦容华进奉的香料。
元子身为负责之人,难逃罪责,入了尚刑局后就杳无音讯。
旁人都说,元子是因为曾为沈昭仪求情,惹了圣上厌恶,才有被贬之事与杀身之祸,否则圣上属意的新任总管,该是元子。
沈知姁曾经也这样认为,对元子心怀愧疚。
如今愧疚不减,沈知姁却明白了更深层的原因。
尉鸣鹤生性多疑,相较于过分机灵的金侯,其实更看重老实点的元子。
元子重情重义,帮沈知姁求情过两次,在尉鸣鹤心中,其实不算错事,甚至能算加分项。可元子有些木楞,某种程度上与从前的沈知姁很像,看不出也招架不住旁人的小手段。
有金侯暗戳戳的煽风点火,元子就成了胳膊肘往外拐的不忠之人,自然也就失去了竞争帝王贴身宦官这个位置的资格。
想着对慕容婕妤颇为谄媚的金侯,沈知姁眸光一闪:“本宫都知晓了,多谢你告知陛下的近况。”
留恋与忧伤在元子眼前飘过,沈知姁的鼻子轻轻耸动两下,浅笑着转了话题:“你近日来,身上倒多了一点香味,是从前没闻过的清苦香气。”
“娘娘真是嗅觉灵敏。”元子闻言面露犹豫,在自己衣袖上轻嗅两下,还是选择实话实说:“这香味莫约是……韦容华奉上的香丸。”
“奴才最近多做点香的活,就沾染了点气味。”
他悄悄抬眼,发觉沈知姁神色照常,松了口气,预备将这话混过去。
不想耳朵里传来好奇的问话:“是哪种香丸,叫什么名字?”
元子不及细想,张口回道:“禀娘娘,这香丸形似白果,又仿照了秋日里白果微苦的清香,与旁的香料相适度颇高,被、被赐名为白果香。”
他囫囵吞下“圣上”两字,担心沈知姁为此吃醋、难过。
沈知姁确认了香料名,不由得神色一震:要了韦氏一族性命的香料,就是白果香,关键在于里头有味木香,被相似但过量即有毒的青木香替换。
这罪证,是由慕容婕妤发觉的。
与其等着让慕容氏更上一层楼,倒不如被她先用来在帝王身边钉一个可靠又忠心的钉子。
瞧元子面色惴惴,沈知姁长叹一口气:“原是如此,这样形色香俱全,自然受人喜爱。”
她一双眸子直视元子,眼底清澈,恍若无意地说起福如海:“对了,今日福公公可好吗?昨日他来,本宫瞧着他走时,腿脚跛了两下。”
“师父今早看着还好。”见沈知姁不再追问白果香,元子语气都轻快了些,但下一瞬又转为沉重:“不过上回范院使为师父诊断,说师父年岁渐高,不宜太过劳累,要多多休息。”
“奴才记得,陛下上月对师父问过一句,问他可看好了宅子。”
元子心里沉甸甸的:师父对他恩重如山,可他还没来得及报答,师父就要出宫去了。
“那福公公往后是要出宫享福的。”沈知姁眉眼弯弯:“只是咱们以后,要见他就困难许多了。”
“估计只能请相熟的太医或者侍卫带些东西什么的。”
“娘娘是妃嫔,出宫困难,但是可以通过奴才……”元子收起心绪,下意识地宽慰沈知姁。
可话刚说出口,元子心中就蓦然一愣,面上的笑渐渐僵硬起来。
他当真是好日子过久了,浑忘了为将来打算——师父若当真会早早退下,哪怕是只为了自己,也必定会力荐自己的徒弟接任朝阳殿总管这个位置。
但总管只有一位,他与金侯,注定有一个会成为失败者。
元子自认自己上位后,一定不会为难金侯,还愿意为了几年的师兄弟情分提携一二。可元子也清楚,金侯那过分卖乖讨巧、实际乖张刻薄的性子,要是成了总管,别说朝阳殿,就是皇宫中都不会有他元子的立身之地。
他心存着一点善意,愿意帮金侯,但不代表他想做被刀割的鱼肉。
在元子愣神思考的功夫,沈知姁端起药碗,掩住自己打量的目光。
等到元子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她也就恰好喝完了苦涩的汤药,皱着眉头去拿泛着蜜光的果饯,口吻自然地现出随意:“你这话叫你师父听到了,定然要说你玩心不改,连规矩都忘了。”
“在朝阳殿侍奉的人,不论职责大小,都关乎圣体安危,要出宫一趟可是困难重重。”
“你上一回出宫,本宫记得还是福公公帮你钻了还没在朝阳殿记名的空子。”
女子的嗓音如深夜的莺啼,从前的娇俏活泼被高浪一般的平静裹住,通过咬字吐息,转而衍生成迸溅的水珠,一点一点落到元子的心里。
侍奉、职责、圣体安危……
元子心中一动,立刻联想到金侯近日的反常之举:
难怪难怪,金侯分明因为帮韦容华进白果香得到圣上的一分注意,却愿意将点香料露脸的机会给他。
这并非是对他的示好,而是在给他挖坑呢。
别看他只是暂时负责点香料的活,一旦将来香料出了问题,所有触碰过香料的人都逃不了干系,不过是保不保得住性命的区别罢了。
想到这一关键之处,元子只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像在鬼门关上晃了一圈。
他缓了缓呼吸,对沈知姁行了一个大礼:“奴才多谢娘娘的提醒。”
不管沈知姁方才那话是随口一说,还是别有深意,都是含有善意的提醒。
行完礼,元子心中犹豫一下,还是带着试探问道:“经由娘娘一说,奴才日后当差必定万分小心,更记着要向师父讨教。”
“依着本宫来看,还是莫要打扰福公公的好。”沈知姁瞧出元子的小心翼翼,面上一笑:“福公公不光要贴身服侍陛下,还要同殿中省、太医院等各处对接,实在忙的很。”
“你若有心,只管悄悄地观察,久了自有长进。”
这一席话如惊雷轰入元子的耳朵。
才缓过来的心又高高提起,掌心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他又忘了,进奉到朝阳殿的东西,必须要经手殿中省与太医院的查验,才敢给圣上过目。若香料真的有些问题,那殿中省总管、检查香料的太医、韦容华与虎威将军韦氏,四者必定拥有秘密的交易与共同的利益。
告诉福公公,不是保全自身、打击金侯,而是打草惊蛇,自身难保。
倒不如等诸葛院判回来后,借个由头请他看一看。
元子又对沈知姁行了大礼。
只是这一回郑重许多,叩头时的声响极大。
看着元子如预料中的反应,沈知姁心情愉悦地点出最后一个问题。
她弯起的唇角中泄露出一点苦笑,垂下眼帘:“本宫不过随口说两句,不必行此大礼。”
“倒是本宫要谢谢你,愿意同一个罪臣之女说这么多。”
“往后记着离本宫远些,否则受了牵连可怎么好。”
“娘娘何出此言。”元子迅速接口,安慰道:“再说了,娘娘对奴才的恩情,奴才永志不忘,圣上也是知道的……”
话到此处,他第三次愣在了原地:方才他刚立了要接任御前大总管的心,此时立刻就反应过来自己话中的不妥之处——他身为御前的人,怎么能时时刻刻表现出对他人的念恩报答之情?
元子虽少近身侍奉,但从细枝末节处,他能揣摩出几分圣上的处事原则:凡是圣上决定的事情,都不容旁人违拗。
圣上既然是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性子,又怎么会容忍自己的贴身总管,更记挂着别人的好?
若他回去后为沈昭仪求情,惹得圣上不愉,再加上金侯背后的小动作,那他将来恐怕是……
元子越细想越心惊,连看着沈知姁的目光都变了变,感激之中更添了敬重,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今日来一趟,奴才深受娘娘提点,还望以后能有更多机会。”
“算算时辰,奴才该去给蓝容华送赏了,奴才告退。”
沈知姁抱起牛乳团,亲自送元子到正殿门口:“本宫尚在病中,无力顾及牛乳团,还请公公带回朝阳殿,照顾一段时日。”
芜荑早带人收拾好了牛乳团的一应用具。
元子知晓牛乳团的来历,当下就应了,然后半蹲下身,小心接过牛乳团,生怕这猫主子一时兴起,再给他来个冲撞突袭。
牛乳团先前撒过气,此时吃饱喝足,再被暖洋洋的日光照着,什么也不顾,只想伸个懒腰入睡。
好歹它没忘了沈知姁这个主人,特意用清澄澄的猫眼儿道过午安,就窝在元子怀里睡去。
元子大气都不敢喘,告退后先踮着脚回了朝阳殿。
他抱着猫回去的消息,第一眼落在茯苓眼中,随后就传到各宫的耳朵里。
作者有话要说:段评开啦,目前第4/7/9章补了伏笔~
明天上榜啦,随榜更新,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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