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香菜芝麻饼(六)

那是一种濒死的感觉。

黏腻的黑气像活物一样缠绕在她的手脚之上,强硬地把她往浴桶里压,水流不断灌入她的口中,几乎快要把她丹田处的火苗浇灭。

“咳……不行……”

余清欢从来没有那么一瞬间痛恨自己是个丹修。

若她是体修,此刻便已经强行地将黑气扯了下来。又或者她是医修,她还可以逆转自己身上的穴位筋脉,通过疼将藏在体内的灵力一口气激发出来。

但她什么都不是。

她只是个连丹都会炼糊的废物丹修。

真是倒霉啊,才重生不到一个月就又死了呢,不仅没能解决掉上辈子灭门的仇人,也没能成功让凌奚后悔。

她真是最最丢脸的重生者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真的要被这不可名状物溺死在浴桶里的时候,身上突然一轻,她咳着水被一双大手从浴桶里捞了出来。

一张宽大的外袍从天而降,将她从头遮到脚。

“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她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有事。”余清欢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狼狈地拢着衣服一边贴墙根站直,抹掉脸上的水,“不过问题不大。”

“那就行。”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在他话音刚刚落下的那一刹那,在浴桶周围漂浮的黑气就被一柄利刃从上至下劈开。

他动作迅速,又带了十成十的力气,几乎是将所有的灵力都凝聚在自己的木剑之上。怎料黑气嘶吼一声躲过,随后发起第二次攻击。

凌奚脚步向后一退,在躲避黑气如暴雨般密集攻击的同时朝余清欢方向伸出手。

木剑缠绵如行云流水,勾着黑气周旋。

少女见状心领神会,立即从药葫芦里倒出两枚金色的丹药塞进他手里,同时双手结印展开简易结界,试图拖延时间。

身上的衣袍太过宽大,她站在阵法中间,两只袖子飞起,像翩翩起舞的两只蝴蝶。

“去!”

她倏地睁开眼,周身灵力暴增到最大,一道刺眼的火光从她掌心迸发而出,凌奚趁此催动体内丹药,以最快的速度高举木剑往黑影处刺去。

在一声凄厉的嘶吼声中,烟尘散去,方才在房间里乱窜的黑影也不知去向。

余清欢喘着粗气坐回地上,感觉双腿软得不像话。

太,太强了。

她可以感受到,眼前的这一团黑气不过是某人分身而已,仅仅如此就把他们逼得够呛,那他的本体至少比他们高上两个台阶。

他们云丹门就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门派,到底上哪得罪了这些大能啊。

“受伤了吗?”凌奚并不看她,只是紧紧盯着黑影离开的方向。

“小伤。”她摇摇头,重新把衣服拢好,原地打坐调息,“把我的葫芦拿来。”

余清欢几乎可以肯定这东西是冲着她来的,不然不会把时间挑的那么凑巧,刚好选在她沐浴的时候偷袭。

凌奚将眼观鼻鼻观心地从她身边挪过去,将葫芦捡起来扔给她。

“多谢。”

几颗补气丸下腹,她感觉自己又恢复了力气,说话也中气十足不少:“你觉得那家伙是谁?”

不管是什么,她都觉得偷袭者应该是个熟悉她的人,毕竟关于她是火灵根且怕水这件事,只有身边人知道。

师兄和师尊没理由偷袭她,那就只可能是邰华宗的人。

可邰华宗的人为什么要害她,这和梦中的那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凌奚没回答她,只是在确认她已经将衣服拉拢好后一把将她拉了过来,然后突然咬破手指,以血为墨,在她的额头涂涂画画。

“你这是做什么?”余清欢有些疑惑,刚想躲开,就被他一把按住回了原地。

少年剑修粗粝的指腹覆在她细嫩的手腕,带来一点麻麻痒痒的感觉。他低着头没说话,眉宇间没了往日的嬉笑戏谑,紧紧皱着。

她愣住:“怎,怎么了?”

他上次那么生气还是家里的银钱被偷了,上上次是邰华宗一口气涨了三倍,上上上次是她给他了一封胡言乱语的情书......总而言之每次生气都不会有好事发生,这次又是什么。

但他身上的戾气也只浮现了一秒。

下一刻,他又恢复了先前那个嬉皮笑脸的师兄模样,回头在她头上搓了一把,在她的眉心用力戳了一下。

“别擦掉啊,那可是给你保命用的。”

“你等等。”见人刚说完话就要走,她赶紧冲到窗边将他拦下,“你要去哪?”

凌奚没回她。

他只是对她招招手,一句话也不说就从窗边跳了下去,消失在夜色中。

就在她站在原地,捏着碧玉葫芦纠结要不要自己再多吃两颗药追上去帮师兄打架的时候,刚刚消失不见的人又重新又回到了她面前。

“哦对,差点忘了。”凌奚掏掏乾坤袋,最后郑重其事地将一张泛黄的纸塞到她手上。

“这就是咱们的这次的任务目标,详细内容都写在上面了,如果我明天没回来的话,你就自己去找她会和。”

“什么?”余清欢迅速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上前两步抓住他的手臂,焦急道,“等等,你这是要去追击那个黑影?你疯了,万一那是陷阱怎么办?”

对方明显实力就在他们之上啊,他们现在能把它赶跑纯粹是靠着那两颗中品聚灵丸,现在药效估计也过去了,就凌奚那样,去了不是给人送菜就是加餐。

“没事的,我就去看看。”见她还是一副不放心的阵势,他举起手给她看他手腕上正在爬行的小虫,“我刚刚已经趁机在他身上种了子母追踪蛊,子体能感受到母体的状态。它现在很虚弱啊,此时不追击更待何时?”

虚弱?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余清欢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还想再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骂骂咧咧地从葫芦里又倒出两枚丹药往他手里一塞。

“得了吧你,先管好你自己。我这边好得很,刚刚只是大意被偷袭了而已,我没你想的那么弱。”她拍拍手,把葫芦重新别回腰间,“这是最后两颗聚气丸了,你省着点用。”

想了想,她又倒出两颗塞给他,“这些你也拿去,疗伤用的。”

“好。”少年眉眼弯弯,对她挥挥手,再次消失不见。

她站在原地,闻着屋子里渐渐散去的水汽,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等等,她刚才在干嘛,她又不自觉讨好他了吗?!

那可是她炼了九九八十一天的丹药啊!里面凝聚了她多少心血,她放在葫芦里放了两年都舍不得吃,今天居然一口气全给出去了。

她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开始讨厌他了的!

越想越气,余清欢还是光着脚在浴室里转圈圈。

“算了算了,到底同门一场,我也不可能真看着他去死。”

事已至此,就当是看在他上辈子给她收尸的情分上吧。

她叹出一口气,给浴间随意施了个清洁咒,清理掉洒在外面的水珠,随后抱着衣服回到房间里。

嗯?衣服?

她看了看怀中的裙子,又看了看身上明显不合身的袍子......

“等!等一下!”

刚才一直在忙着战斗,她都没反应过来,她从刚刚开始就只穿着一件外袍。

里面什么也没有,领口又松,只需要再往下扯一点就会走光。

“啊啊啊啊啊!”

余清欢崩溃了。

没有什么是比在曾经喜欢的男子面前穿成那样更丢脸的了,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会在心里怎么嘀咕他。

不对,那家伙估计什么也不会想,毕竟以他的迟钝程度,她在他眼里的吸引力还比不上一张悬赏令。

拼命说服自己后,她抱着枕头在床上打了个滚,宽大的袖子扫到她脸上,是一股淡淡的冷松香味。

嗅嗅。

算了。

还挺好闻的。

***

凛冽的风声从耳边刮过。

丛林里树影婆娑,密密麻麻的树干遮住了天幕,包括若隐若现的明月。

凌奚背着手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那团影子。

“你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出来?”

树影晃动,发出不自然的沙沙响声。

周遭的空气变得更加黏腻,血腥味分外呛人。

他却像没注意到一般又上前了两步,用木剑往树丛中随意一挑。

“别耍花招。”

“啧啧啧,真是可惜呢,我藏的这么好都被你发现了。”

黑影在灌木丛中飘过,往他脸上吹来一阵甜腥的风。

若是余清欢在此,一定能认出这个声音,那就是她梦中那个掐她脖子逼问凌奚下落的人。

他有些不悦地后退两步,握紧了剑柄。

“有什么你冲着我来,此事与她无关。”

黑影听罢顿了一下,随后疯狂笑了起来。

“无关?”

它经过他的身侧,在他的脖颈上轻轻划了一下。

“怎么会无关呢。”它的声音阴冷黏腻,让人心中发寒,“明明是你亲手把她拖入局中的,不是吗?”

“凌奚,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