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虞听见这饱含深意的熟悉反讽时,不禁打了个冷颤。
对方的压迫感太强,直接让她梦回学生时代。而小鹌鹑瓦伦蒂直面这种恐怖威压,头还深陷在地里,只好可怜巴巴地抽搐了几下身体,以示自己绝无反叛之意。
但他上方,莫里斯夫人见状脸色却并未好多少,显然不太满意这种回答,冷哼一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余光一瞥却看见了花虞一行人。
洛克早就躲到花虞身后——莫里斯夫人教龄甚长,洛克也曾受过她的谆谆教导,此时看到这种场面,灰暗记忆涌上心头,便只留下新上任的花灵独自面对红裙女人。
莫里斯夫人铅灰色瞳孔转动。
花虞有种即将接受老师抽背的危机感,下意识站直,提高嘴角弧度,尽力全方位表达友好:“您……您好,莫里斯夫人。”
她忐忑不安地预备接受这位严厉教师的审视。
可贵族妇人在看到她那一刻,铅灰色眼睛突然温柔了下来,连声音都变得极其轻缓,带着优雅亲和的笑意寒暄道:“你好,你是新来的花精疗愈老师吧。”
电闪雷鸣突然转成了和风细雨。
花虞被这变换速度震惊,呆呆地“啊”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迅速乖巧答道:“是的,很高兴见到您。”
莫里斯夫人喜欢美丽的事物,而花灵恰巧拥有上天恩赐的美貌。她灵巧抽出腰间的羽毛扇,轻轻抵上下颔,掩饰翘起来的唇角:“唔……你好。”
“希望你能喜欢克莱默的这份工作。”
“另外,”红裙女人锐利的视线漫不经心扫过花虞身后,在那几根白花花的骨骼上停留了一瞬,不客气地启唇唤道:“洛克。”
被审判到的洛克像根可怜的豆芽菜般抖了抖,做足准备探出头,故作无事发生,笑眯眯问好:“早上好,莫里斯夫人,您还是十年如一日的漂亮逼人。”
花虞嘴角抽搐了一下——漂亮逼人是什么怪异的形容词。
而莫里斯夫人也手指微动,扇子一展,伴随着“唰”地清脆响声,毫不留情拆穿说:“你的真心话大概只有后面两个字。”
洛克四掌合十,就差变成八爪鱼,向对面真诚讨饶:“当然不是,您的美丽容颜有目共睹。”
莫里斯夫人的羽毛扇微微满意地摇动两下,转头却对花虞无情拆台道:“亲爱的,你与他共事一定要当心。”
“他曾在学生时期的魔咒课上,将召唤百灵鸟的咒语说成了消除咒,结果就是把桌面上所有的书籍全部清空,包括作业。”
“尽管这两句话间只差一个字,但我迄今为止仍旧保留对其所谓‘失误’的质疑。”
花虞不可思议地看向洛克,后者则避开对视,眸光闪烁不定。
——这巫妖怎么好意思跟她说迪克斯校长的事迹,明明他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可以说,毫无技术含量。
花虞眼里不由自主带上谴责。
洛克目光游移飘散,注意到还在顽强挣扎的小可怜瓦伦蒂,有意转移话题,于是清了清嗓子温和道:“嘿亲爱的,你怎么还没出来,是松土咒语从你的小脑瓜里溜走了吗。”
莫里斯夫人果然被吸引了注意。
她左手拿着羽毛扇子在右手手心里敲了敲,沉下了脸色:“瓦伦蒂,你似乎很不在乎我的魔咒课程,是把心思花在变形课或者幻术课上了吗?”
说着红裙女人右手一抬,原本无论怎么努力都难以脱身的瓦伦蒂土豆,便立刻像个滚风草般骨碌碌向后栽倒。
他仰面朝天躺在了草丛间。
莫里斯夫人漠然的视线垂落,吐出冰冷的字句:“我想你有幸能够拥有一只羽毛笔了。”
话音刚落,瓦伦蒂和洛克同时颤抖了一下。
花虞不明所以地看着莫里斯夫人。
身后,巫妖咽了咽口水,小声解释道:“莫里斯夫人的羽毛笔是绑定在手上,像胶水一样,如果不能抄完她规定的咒语,就会不停歇地写下去。”
瓦伦蒂轻轻呜咽了一嗓子,但还是没能阻止他手上出现只深红色的羽毛笔。
莫里斯夫人不为所动地念完咒语,随后却蹲下递给他一叠牛皮纸,和颜悦色说:“瓦伦蒂,我想你可以被豁免再上扫帚了。”
“松土咒语将布满这一百张纸,而这一百张纸写完后,你就会长记性。”
下达完审判后,红裙夫人起身掸了掸或许存在的灰尘,冲花虞教养良好地点点头,又扫了眼洛克,得到了一个巫妖的纯洁微笑,不禁轻嗤了一声。
之后莫里斯夫人便骑上扫帚去巡视她的空中课堂,离开前,淡淡撂下了句:“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花虞:“……”这似乎是所有教师的共同话题。
瓦伦蒂听见这话,垂头丧气地将牛皮纸铺在地上,棕色的发丝上沾着新鲜泥土,还有肥硕蚯蚓一隐一现,实在是狼狈至极。
洛克看他这么沮丧,也有些不忍心起来:“嘿,亲爱的,别把莫里斯夫人的话放在心上。”
“她几乎每一届都会这么说。”
闻言,瓦伦蒂的眼睛微微亮了亮,他抬起头,嘴唇蠕动了两下,可不幸被巫妖下一句话打断了:“等等。”
“她似乎在上一届没说过。”
瓦伦蒂嘴唇安分地紧闭上了,随即向下弯成镰刀的形状。花虞觉得这是在说,如果可以,洛克会为他这张嘴付出代价。
而洛克极为擅长峰回路转。他拍了拍棕发小子的头顶,将尘土掸走,笑了起来:“别难过。”
“那届没被说过纯粹是因为有谢莱尔在,他可是深得所有老师喜爱。”
“并且我也被她这么罚过,就在我用消除咒消除了我的作业和书本的时候,她让我把百灵鸟咒语抄了一本书的厚度,”洛克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幸好我有五只手。”
——可你只有两只。
花虞一巴掌拍上洛克肩膀,及时阻止了他的胡言乱语,想了想,弯腰柔声道:“你选修了我的花精疗愈课程是吗。”
在刚才洛克递给她的牛皮纸上,寥寥几个名字间,似乎有瓦伦蒂这个名字。
瓦伦蒂看了看花灵仿佛自带柔光的脸庞,谨慎地点了点头。
实际上,他是因为课间睡过头而错过了投掷选课球,最终只剩下这门闻所未闻的花精疗愈课程——谁都不大愿意做一门课的先驱,毕竟新老师的品性,课程的难度都是未知数。
花虞笑了笑:“别紧张,我不会为难你们。”
“很期待与你在课堂上相遇。”
花灵的这番话打消了瓦伦蒂的顾虑,也让他在一众倒霉事里寻到了些许安慰。这个悲惨小土豆一边含泪答谢,难以停止抄写,一边目送两人离开。
而直到远离了那块区域,洛克才松了口气,耸了耸肩:“希望他不会因此伤心。”
花虞也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
她犹豫了半晌,还是问道:“……克莱默学校的每一个老师都是莫里斯夫人这么严格吗。”
“大部分,”洛克两只手在口袋里翻找今天的通行令,头也没回地回答说:“要知道,西顿在虎视眈眈,但克莱默从未让其得逞过,直到上次联考的败北。”
他低头摸索的速度越来越快,声音却越来越低,几乎与周围的鸟鸣相融:“尽管每个教师都没提过这件事情,可背地里神经悄悄绷紧了也说不定。”
“至少这段日子,很多班级都不约而同加大了作业量。”
花虞轻轻皱起了眉,正准备说什么,巫妖的一声惊喜喊叫却在此时打断了她:“找到了!”
她眼看着对方从兜里掏出了一根带须的玉米棒。
花虞:“?”
她实在难以理解,不由得看了看面前庄严恢弘的巴洛克建筑,目光再次落回洛克手上,他的玉米棒甚至还带着虫咬的痕迹。
而洛克则是满意至极地将那根玉米棒怼进魔法门的凹槽里,跟花虞抱怨道:“事实上,我觉得是迪克斯校长昨晚去了纽特家里做客——他有一个巨大的农场,校长一定是在那里看到了成山的玉米谷堆,才认为这是玉米丰收的时节。”
“可完全不是,你不知道昨晚收到消息的时候,我为得到这根玉米棒做了多少努力。”
他语速飞快地喋喋不休,看得出来真的很有怨气:“我早就建议教师们联合上书,剥夺校长世袭的制定通行令的权利。可他们总是对迪克斯的生活常识抱有侥幸心理。”
花虞听得云里雾里,她伸出手心,制止了巫妖还想继续的长篇大论:“等等洛克。”
“通行令是什么。”
这次洛克五只手齐拍脑袋,懊恼说:“对不起亲爱的,我忘记跟你解释了。”
此刻魔法门吞入了玉米棒。
大门缓缓开启时,青年的骷髅手也摸出一颗手掌大小的水晶球。
洛克将它塞进花虞手里,条理分明道:“教师办公室的大门每天都会换新的通行令,一般都是物品,而这个物品将由校长制定,通过魔法球发布。”
“很遗憾,亲爱的,迪克斯校长的生活常识为零,这就导致我们经常得在冬天找睡莲,夏天找冰晶。”
洛克夹带私货的科普十分明晰,但花虞完全没听进去。
她只是看向他身后,睁圆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