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白鸢与喜儿出了填海楼。
天气已转晴,大街上又恢复了热闹,俩人不着急回去,信步在坊市里闲逛。小贩们挑着担子和箩筐走街串巷叫卖各式货品,喜儿央着白鸢买了串糖葫芦,边吃边走。
“姐姐,那些人都在看你。”喜儿舔着葫芦道。
年轻漂亮的女子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何况她还牵着一个可爱的小孩。白鸢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但片刻后,她在众多打量的目光中察觉到一丝异常,蓦地回头,一陌生身影飞快闪入街角不见了。
白鸢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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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白鸢应约来到卫府。
家主卫瞻晌午时得了卫如初的信,早已备下美酒恭候,“白姑娘,如初是嫡长子,他的婚事关乎卫家一脉盛衰,鄙人不敢马虎,故尔厚颜请白姑娘过来,替犬子再算一下八字。”
卫瞻替卫如初相中的未婚妻,是个五品散骑的女儿。卫家世代经商,虽然有钱,但到底是商贾之家,人都如此,有了钱便开始渴望权势,卫瞻希望卫如初娶个官家女为妻,给卫家子孙们将来谋个好前程。
白鸢端坐上首,食案上摆放着各式下酒小菜、点心,卫家果然财大气粗,从象牙筷子到盛菜的器铭,俱都奢华精致,连那酒杯也是水晶做的。白鸢举着杯子,细看水晶在烛火中变幻出璀璨的光影,不时品上一口美酒,对案几上那两张写着卫如初和陈二娘生辰八字的纸条却漠不关心。
卫瞻絮叨了一阵,见白鸢只顾品酒,心里虽着急,却不敢催促。卫如初站在他爹身后,两眼巴巴望着白鸢,只要能留她一晚,便是把府里所有美酒献上,他都心甘情愿。
好一阵子后,白鸢半眯着眼睛将杯子里的酒喝光,十分满足地轻叹了一声,“不亏是大昭最好的酒。”
卫瞻生怕她还要继续喝下去,搓着手道:“白姑娘,不知犬子和陈二娘的姻缘……”
“哦,八字啊……”白鸢似是才想起来,朝案几上的纸条看了一眼,随即闭起眼手指虚掐,嘴里念念有词,未几睁眼,一锤定音,“卫公子和陈二娘……实乃天作之合。”
卫如初猝不及防啊了一声,招来卫瞻狠狠瞪了一眼,“莫失礼!”
卫如初清咳几声,朝白鸢猛使眼色,“那个……白姑娘,你再算清楚些,果真是天作之合吗?别不是弄错了。”她莫不是喝了酒后,忘了白天他拜托的事。
白鸢笑眯眯地看了卫如初一眼,一脸真挚,“你放心,我算得很清楚,卫公子与陈二娘的天干地支,互为对方所需,互补长短,天合地合,是难得一见的良缘八字,两位一旦结合,势必家宅和睦,子孙昌盛,无灾无厄。”
“那可真的是太好了,如此我就放心了。犬子成亲那天,白姑娘一定要来喝杯喜酒。”卫瞻眉开眼笑,恭敬地呈上一叠厚厚的银票,“对了,一会白姑娘回去时,若是方便,不妨绕道璞玉斋、开国伯府、都尉府……或有意外之喜。”
这话说得隐晦,白鸢不置可否,收下银票,在卫如初幽怨的目光中翩然而去。
“别看了,婚期还有半年,你给我老实点。”卫如初站在院子里,仍看着白鸢消失的墙头怔怔发呆,被卫瞻拧了一把耳朵。
“爹……”卫如初哭丧着脸,“儿子还年轻,不想娶妻。”
“还年轻?你都快满二十了。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小九九,你想都别想!”卫瞻气哼哼地道:“你爹我也年轻过,窈窕淑女,哪个男人不喜欢?可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咱们卫家除了有钱之外,一无是处,那白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你知道吗?”
卫如初茫然摇头,“爹爹难道知道?”
卫瞻嗤了一声,“我也不知。所以啊,连人家是什么人你都不知道,还痴心妄想?说好听点,她是神明下凡,可若说难听一点,她就是个来历不明的女贼。如此奇女子,可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了的。”
他看向白鸢刚才离开的墙头,摸着唇上的短须又语重心长地道:“白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么说有点不厚道,可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听爹爹一句劝,你可将白姑娘当恩人一般感激,当神明一般敬畏,但万万不能当她普通女子一般爱慕。”
***
出了卫府,夜色浓稠,离天亮还早,白鸢想起刚才卫瞻的话,一时意起,往璞玉斋去了。
也不知卫瞻是怎么和人家说的,璞玉斋后院的花厅灯火通明,正中央一张长案,案上摆着香炉,香炉里燃着香,一应糕点水果美酒等贡品,一堆明晃晃的银元宝整齐堆叠着,长案后的墙上,还挂着一幅画像,画工并不出色,可仍能依稀看出,画的不正是她吗?
白鸢:……
这是当她死了吗?
那位小舅子正跪在案前虔诚参拜,口中念念有词:求神明保佑,让我娶白姑娘为妻,若能如愿以偿,小人定每日茹素念佛,日行一善……
看不下去了。
白鸢绕到铺子,找来纸笔画了只粗糙且狰狞的黄鼠狼,又回到花厅,趁他低头叩拜时将画像换了一走子之。翻过几道院墙,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开国伯府比璞玉斋更夸张,府门大开,除了没挂她的画像,其余的香炉、贡品、银子一样不少,还公然摆放在前院里。她不由抚额,本想就此离开的,却见府里老夫人柱着拐杖在庑廊下焦急地问:“白姑娘怎么还不来?是不是银子不够?”
一名中年妇人劝道:“母亲,听闻那位白姑娘行踪飘忽,指不定哪天才来。这都二更天了,您可别熬坏了身子,总之那银两就放在那儿,她高兴哪天来拿就哪天来拿,咱们心意到了就行。”
老夫人却道:“可我想亲自向她道一声谢。四郎到莲音寺住了半年光景,噩梦不做了,话也说利索了,这全赖白姑娘的指点啊。”
“可据卫家家主说,这白姑娘是位奇女子,行事全凭一时喜好,捉摸不定,您总不能一直等着。再说,没准她即便来了,见咱们都杵在这儿,她还不乐意现身呢。”
老夫人觉得有道理,只好道:“也是,那咱们就别杵在这儿了,那些银两就一直放那儿,随她高兴哪天来就哪天拿吧。”
片刻后,守在院子里的仆人们,忽然见到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从天而绛,都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她面无表情地道:“告诉你们主子,同一座宅子,本姑娘从不光顾两次。上次我虽不曾来此,但已在卫家收了你们老夫人的银子,故尔我不会再收一次,让她不必再费心思。”
美貌仙子说完这没头没脑的话,身子一晃,又消失不见了,仆人们一时都怀疑自己看到的是幻觉。
白鸢不打算再去都尉府了,不用想也知道那边的情况和这两家差不离。她虽然入宅偷盗,但她有自己的原则,盗的皆是贪官豪绅之流,从不盗平民百姓,且同一座宅子,绝不光顾两次。刚才之所以提醒开国伯府的人,是担心他们如此招摇,会引来其它江洋大盗。
已是二更天,月黑风高,寒气袭人,四周静谧得连虫鸣声也没有,可在这看似平静的夜幕下,却暗藏着危机。白鸢出了开国伯府没多久,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她屏息提气,跃上屋脊一阵疾奔。
须臾,两名黑衣人也跟着跃上屋脊,紧紧跟着不远处同样穿黑衣的窈窕身影。
可是很快,他们便发觉那黑衣女子不见了。其中一人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另一人,另一人用极轻的声音道:“再找,得小心些,她武功极高,远在你我之上。”
“那你们还找死?”
两人刚要抬脚,便听一年轻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顿时脑袋一炸。正想转身,却发觉脖子凉凉的,眼角瞥见两柄短刀正分别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哪敢再动半分。
“你们是什么人?跟着我做什么?”从早上开始,这两人便跟着她了。
两名黑衣人后脊发寒,却不开口。
白鸢的短刀稍微用力,刃口当即冒出血珠子,“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白鸢这话,是字面意思,她是真的想从他们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份,只是在两名黑衣人耳中,这却是一句明显的威胁,“姑、姑娘饶命……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其、其余一概不知……”
白鸢正想再问,却听到不远处有动静,又有数名黑衣人跃上屋脊。那两名黑衣人见有同伙来了,心中大喜,只听嗖嗖几声,密集的箭矢朝着三人的方向破空而来。那架势,竟是根本不顾同伙的死活。
白鸢手疾眼快,擒住其中一人挡在自己面前,顺势将他的长剑夺了。有黑衣人做挡箭牌,白鸢不退反进,朝放箭的黑衣人冲了过去。那些刺客接到的命令,是不计一切后果杀了白鸢,故尔连同伙的性命也不管不顾,此时见她往这边冲,出手更狠了,箭矢雨点一般朝白鸢飞去,挡在她身前的黑衣人顿时成了箭猪。
只可惜,那些箭再快再密,却伤不了白鸢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