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在意的DNA先生像是她命中注定的导师,用一把双螺旋结构的钥匙打开了她潜意识的阀门。
她记不住的内容,听不懂的词汇,全部交织成连贯的画面投射在她的梦里,一遍遍重复,一帧帧回放。
她不知道别的恐龙会不会做梦,她只知道自己的梦是从意识深处开出的花。
它把根系扎进她的每一个细胞里,蜿蜒着盘缠她的骨骼,像电流般游走她的全身。它自她的灵魂中汲取养分,将更深层的“已知”挖掘出来,供她翻看。
于是,她仿佛被推回了一切的开端。时空倒转、场景和鸣,她一瞬间站在了采矿场的炼洞中,亲眼看着人类捧出了一块琥珀。
打灯一照,琥珀包裹着一只完整的蚊子。它的尸体历经千万年不化,腹部饱满,在灯光下鼓起一点血红。
暖黄光突然变成了冷白光,一根长针刺入琥珀、扎进蚊子的腹腔,而后轻轻一提,针管和血红顿时扭在一起,转成了双螺旋链,又转成了一个个旋转的卵、一排排椭圆的蛋。
她听见青蛙的叫唤,看见毒蛇的吐信,发现变色龙的身影。
忽然,海水冲了进来,一只巨大的深海章鱼卷住了她的身体,无数灯塔水母沿着她的后肢攀援,而她在一片混乱中对上了吴博士的眼睛。
他说:“你来了,我们——这里的所有都是你的一部分。”
“包括外面的东西。”
他指向了窗外,她顺着他的手往外看去,就见实验室消失了,天花板不见了,困住她的笼子也融化了。
周围的一切扭成了双螺旋,又在松开后化作了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重重叠叠的幽密暗影。
星空璀璨,有火红的光从苍穹坠落,划出长长的尾巴。
大地在震动,海浪在咆哮,她看见无数恐龙慌不择路地冲出来,它们长得与她相似又不同,一幢幢山高的影像掠过她的身体,往不知名的方向奔去。
“轰隆!”
群星砸向地面,热浪席卷天空。她的耳畔再一次充斥着哀鸣,可这次不是属于人类的,而是来自千万头走投无路的恐龙。
好奇怪,她为什么要用“再一次”?她好像在哪里经历过同样的场景?
爆破袭来,被波及的恐龙全部粉碎,化作了烟尘和血雾,也化作了散落飘荡的双螺旋。接着,天地开始闭合,把双螺旋关进了琥珀里。而她的眼前突然闪过每一只恐龙的模样,她叫得出它们的名字,她能感受到它们的痛苦……
这时,她像是着了魔一般,又听见了吴博士轻飘飘的话。他的身影与DNA先生重合,连声音也趋于一致。
“梦的核心是灵魂经验的沉淀,它可以打开集体潜意识的大门。”
“你来到了这里,被你的遗传片段带过来,进入恐龙的集体潜意识里。怎么样,这场远古之梦好玩吗?”
好玩吗?
梦境开始坍塌,把所见所闻全埋在脚下。
她看见沧海变成了桑田,又见桑田化作了黄沙,而沙尘褪去,身边全是恐龙的骸骨,它们睁着空荡荡的眼骷髅盯着她,像是在看最后的传承。
一晃千万年,旧生命已成荒芜,而新生命被称作怪物。
【要活着……】无数骷髅对她“说”道,【活下去。】
她醒了过来。
熟悉的实验室,熟悉的生态箱。墙上的指针定在凌晨三点,人类的寝居处传来高高低低的鼾声。安静又安全,让梦的余韵逐渐消退。
一整夜的兵荒马乱,结果醒来没多久,除了几个特定的情境,她竟无法回忆起具体的细节。
梦是什么?
她的爪子在地面上乱画。
大概是出于无聊,她在泥土上划起了歪歪扭扭的英文字母,将它们的发音与字形对照起来。如是消磨了近三小时,她用尾巴扫平了痕迹,窝去阔叶下装睡。
不出二十分钟,隔壁的吼声响起,研究员们骂骂咧咧地起床,实验室封闭的门被佣兵从外打开。
“法克!六点就要起床?我在斯坦福的毕业季都没起这么早过!”
“该死的,我的目标是成为学界的大拿,才不是为了给一只恐龙当保姆!看看我现在的活,哦上帝,我还没刷牙就要先清理它的粪便!”
“记得取一些样本化验,又到了检查它肠道菌群的日子。”
新的一天在人类的抱怨声中开启,在机器打印报告的咔哒声中结束。她如常捕猎、进食、学习,在人类离开期间与DNA先生“互动”,在夜幕降临后闭上眼睡觉。
她的生活过得安稳平静,并在日复一日的自律中慢慢学会了人类的语言。
即使熟练度不够,书写能力也不行,但做到基本的“听懂”已没有问题。
只是,或许是她的“温和”给了人类一种错觉,让他们认为第一只的恶性也能被改变——她快满五个月了,另一只依然被养在隔壁,据说那逼仄的生态箱已经顶不住它的撞击。
最终,在另一只崩了生态箱的三枚钢钉后,吴博士决定把它放进户外的生态园中。
那园笼经由世界顶级的建筑师打造,有着“只要你们不蠢到开门,它就绝对逃不出去”的牢固性。
实验室养不起一只暴脾气的恐龙,毕竟里头珍贵的仪器也是公司资产的一部分。
因此,对第一只的转移赶在当天下午进行,一针麻醉之后,它被蒙上眼睛带出了实验室。
由于两边的走廊互通,人类也没遮掩,于是仰着脖子的阿萨思第一次见到了她的“同类”。
那是一只个头挺大的灰白色恐龙。
她看不见它的眼,但看到了它露在外头的漆黑利爪和粗壮有力的长尾。
它的脊背长了黑刺,一根根竖起,样式与豪猪的类似。它的表皮泛着光泽,粗看去有一瞬间贴近了周围的环境色,而它融入其中,像极了变色龙……嗯?或许是她看错了。
错觉一闪而过,人类消失在转角处,实验室复归平静。
这天起,实验室的资源渐渐向她倾斜,她平时接触到的猎物更多了。历时一月,她心心念念的电鳗依旧不知所踪,反而是吴博士先来到了生态箱前。
他做出了安排,结束了她安逸的独居生活:“把这一只也转移到生态园。”
“可第二只没有第一只大……”
亨利:“难道要等它长到亚成年再转移吗?”有些实验需要早做,错过了特定的阶段,幼龙的可塑性就没了,时间不等人。
火终究是烧到了自己身上。
虽然她很想告诉人类,不要打针不要麻醉,她不咬人,可以自己走进生态园,但人类的针头扎得又快又准,她醒来已在异地。
为了防止她在昏迷时被攻击,人类特地将她放在一个通道里。
待她苏醒,一扇闸门便向上打开,阳光照了进来,她甩了甩头,略作活动便奔向了里面。
不得不说,生态园是真的大。仰头是葱翠树木,无尽天空;低头是清澈流水,柔软草甸。她可以肆意奔跑、上蹿下跳,也可以放声吼叫、随处藏身。
这一刻,哪怕只是从一个牢笼转进了另一个牢笼,她也生出了一种获得自由的感觉。
她快速跑进林中,乐得像一阵风。然而快乐总是短暂的,她先是发现了挂在树上的监控,再是嗅到了另一只恐龙的气味。
离她不远,应该就在周边。可她没看到它,就像……
她倏然回头,凭直觉锁定了一个方向,可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墨绿色的阔叶植被,不存在同类的身影。
然而,第一视角看不见不代表第二视觉看不见,在她的热成像感知中,她的同类切切实实地藏在那里,正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嚯!
果然,林叶摇晃起来,她的同类缓缓走出来,身上的拟色褪去换为灰白的表皮,一下子变得醒目不少。
它往前迈出一步,猩红的眼一眨不眨,轻嗅她身上的味道,似乎在判断她是个什么东西。而她不敢松懈,心底的不安渐渐扩大,迫使她压低身子作出防御的姿态。
原来曾经的她没有看错,她的同类确实会做“伪装”,像匍匐在枯叶中的变色龙一样融入环境。
她猜测人类不知道它的本事,否则绝不会轻易地将它放出笼子,毕竟这样的能力太方便逃跑了。
看来,她和它都有着不为人知的底牌。
“吼……”它的喉间发出低低的吼声,似乎没什么攻击意图,朝她缓步走来。
可太近了,真的太近了!对方在体型和气味上的压迫给了她极大的精神压力,即使她并不畏惧跟它打一架,但也明白一旦动手下场会很惨。
为了避免交战,她也发出了低低的吼声,作出一副友好社交的样子。殊不知就在这一瞬间,变故陡生!
另一只突然张开大嘴,穷凶极恶地咬向她的脖子。她的大脑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一跃跳开,长尾狠狠抽在同类的脸上,将它的头打歪。
它吃痛大叫,双爪往前伸出,在她身上划了一刀。她也不甘示弱,爪牙并用地抓得对方皮开肉绽,随即她们双双咬在一起,齐齐摔倒在地。
血流了出来,腥味刺激着大脑。
受制于体型差异,她被撞到了树上。但顾不得疼痛,她立刻翻身而起与它对峙,而在对视的同时她莫名读懂了它的眼神——
它没有把她当作同类,而是把她当作了食物。之前的隐藏是为了伏击,假作接近也是为了方便进攻。
它早就嗅到了她的味道,那是与它如出一辙的气息。可它非但没有同类的概念,满心满眼想的还是把她吃掉。
是的,它想吃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PS:暴虐:越闻越香,这一定是我的午餐。
阿萨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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