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儿,留在朕的身边,朕需要你。”
舒梵没想到他会这样,贴得太近了,鼻息间满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握着她的手宽厚而坚定,搅得她一颗心愈加烦乱。
他抬手,不紧不慢地将她方才挣扎中弄乱的发丝顺到耳后。
顺完目光有那么会儿的停顿。
沉默中,舒梵不经意抬头,又不慎撞入了这双漆黑浓烈的眼眸中,一颗心更乱。
坐着的这案几虽高却窄,她只够得着一点儿臀尖,双腿悬在半空,一只鞋子还在方才脱落到了地上,更加不安。
从皇帝的角度望去,她螓首低眉,一张小小的脸孔清丽无双,有着年轻女孩不谙世事的纯,眉梢眼角透出不经意的风情稍带青涩,却浑然天成,如一颗微甜而尚带酸涩的果子,让人欲罢不能。
清瘦的肩膀理应是羸弱的,让人想要捧住怜惜一番,可他是见过她背着药篓满山跑那股劲儿的,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生动而鲜活,仿佛有源源不断的生气。
“过两天等朕闲暇下来,朕带你去猎场射箭吧。”他笑道。
舒梵仍有些不敢置信,确认般小心抬头看了他一眼:“真的吗?”
皇帝被她这番姿态弄得哭笑不得:“君无戏言。”
她脸上因兴奋带出了几分红晕,更如三月桃花般娇艳欲滴,顾盼灵动,竟隐隐有一丝跃跃欲试的俏皮之感。
显然是极喜欢骑射的。
皇帝略有些恍神,虽觉得她沉静恭顺时柔美动人,可自信飞扬有点轻狂的时候更让人移不开目光。
舒梵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了,忙收敛了表情:“奴婢失礼。”
“恕你无罪。”皇帝心情大好,转身离开。
虽说是答应了要陪她射箭,但天公不作美,之后几天天气都阴沉沉的,不是下雪就是刮风下雨,整个长安仿佛都浸泡在冰冷的寒意中。
春节前夕,舒梵又回了一趟卫府。
再不喜欢那也是她名义上的家,于情于理过年都要回去给长辈请安。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弟弟卫然从军中归家了。
卫然两年前被征召入伍,随车骑将军刘武前往西北一带平叛,如今打了胜仗班师回朝。
“长大了。”见到卫然那天,舒梵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才发现,他比两年前高了不少,个子都蹿到比她高一个多头了,人也高大健壮了很多。只是和这副威武的身板相比,一张脸极为清秀,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唇边挂着清朗舒适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英气。
“阿姐,你在京中可好?”他兴冲冲地问她,没等她回答就将自己在军中的经历一一说与她听。
舒梵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静静听着,听见他说到危险的地方又忍不住揪心。
卫然极力挑一些趣事跟她说,逗得她咯咯笑,可舒梵明显能感觉到他其实不是那么开心,笑过后拉着他在一旁坐下,摆出了长姐的风范:“你实话跟我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他一开始还不愿意说,奈何演技实在太差,舒梵怎么都不信。
俩姐弟就这么僵持着到了日中,卫然拗不过她只好说了:“渭南一战大捷,按例我本可获得爵位。可卫齐冒进,主张南下追击,结果我们一队人都中了埋伏,各领了五十军棍,连受赏的良田和爵位也丢了。”
“你挨了棍子?”舒梵就要替他看。
吓得他立刻躲到了屏风后面,说没事儿,都好了。
舒梵本也没有真的要替他看的意思,看他动作这么敏捷,没有丝毫不便一颗心也落了下去。
但回头还是替他找了个郎中。
那白胡子郎中摸着下颌的三绺白须沉吟了会儿,道:“令弟龙精虎猛,身体康健,实在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倒像是肝火过旺。”给开了几个去肝火的药方。
舒梵:“……”这大冷天的,这庸医吧。
确定了他真没什么事儿舒梵才放下心。
本想去找卫敬恒,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一转就被她摒弃了。心里也清楚,就算告诉他也不会处罚卫齐,指不定还要被数落一顿。
所以她隔日去找了小姨郑芷兰,将这件事说与她听了。
“你们不如搬过来住算了,省得待在那成天被那一家子人恶心。”郑芷兰提起卫家没有丝毫顾忌,就差一个白眼翻上天了。
“哪有不住自己家宅子跟姨母一起住的道理?说出去不是被人笑话?旁人还以为舒儿、然儿和家里不和呢,说起来也不会说他们爹不好,坏名声倒头来不还是他们小辈担了?”周思敏道。
郑芷兰横他一眼:“不会说话你可以闭嘴。”
周思敏苦笑,也不跟她计较。
舒梵却说:“姨父说的对,多谢姨母好意了。”
绝口不提要搬过来的事儿。
她这趟过来其实还是想替自己弟弟谋个差事,反正卫敬恒是靠不住的。
这么想就将自己带来的礼物让归雁拿出,有妇人喜爱的上好香云纱,还有一些茶叶、珠宝,都是上好的货色,价值不菲。
郑芷兰虽与她母亲关系极好,也是真心疼爱她,看到这么些好东西眼睛还是亮了亮:“你也真是的,自家人带这些干嘛?照顾然儿也是我这个姨母应该做的。”
又问她想给他谋什么差事,只要他们能办到的一定尽量帮她。
这话倒是不虚,周思敏是掌管京畿地区治安和民政司法等大小事务的最高长官,给安排个小职位还是不成问题的。
舒梵笑道:“那舒儿在这里先谢过姨父姨娘了。”
起身福了一福。
原以为周思敏最多给安排个巡逻街使的差事,谁知两天后叫人递消息给她,把卫然安排到羽林卫里了,日常便在皇城以东一带巡逻宿卫。
舒梵为了表达感谢,又给周青棠送去了两盒口脂。
她送的自然都是好东西,滋润易推开,色泽鲜亮又持久,一整天下来都不会脱妆。
周青棠事后又跟她要了一盒。
到了二月底,天色愈发严寒,有好几日晨起时舒梵都能看到树梢上的霜色,白皑皑静谧的一层,便知昨夜下过一场大雪。游廊上脚步声由远及近,落地橐橐,却是靴底碾过雪地的声音。
舒梵抬眸,几个丫鬟在归雁的带领下过来,远远就朝她一拜:“这是新选入府的丫鬟,姑娘看看,可有满意的?您挑两个,剩下的我打发去铺面上看着。”
舒梵挑了两个看着年长稳重些的留下,剩下的都让走了。
团宝说话流利多了,已经能说很多不长的句子。
“在外面不能说那是你阿耶,他是陛下。”舒梵抱着他坐在廊下看雪,叮嘱道。
团宝显然不懂,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
“私底下可以叫。”她加一句。
见他还是懵懵懂懂的,她只能放弃。
团宝每日中午要午睡一个时辰,用过膳后,舒梵在塌边哄了他会儿他就睡着了,四仰八叉的,不时翻一下身,被子又踢到了一边。
舒梵只能时不时看着他,替他拢好。
归雁过来让她去休息一下,她摇摇头说她睡不着,在床边陪了会儿,闭眼小憩了一刻钟。
晚上,周府派人送来拜帖,让她带团宝过去吃个饭,舒梵欣然前往。
周府宅邸占地极广,前厅陈设亦是华美,地龙本就将室内熏得火热,四面角落里还放置着金色的镂空熏笼,隐约可见火光跳跃,映照着有些暗沉的雪夜。
冬日天黑得快,院中早早就亮起了灯。
舒梵让归雁抱着团宝去室内,他偏不要,撅着屁股在廊下捏起了雪球,一个不注意,他将一个雪球砸到她脚边,见她回头,他咯咯地笑起来,一个前冲朝她扑来。
舒梵连忙捞住他,他趴在她肩头笑得更加开心。
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郑芷兰捧着手炉道:“这孩子真是可爱,一看就是有福的。”
却也不提孩子父亲的事儿。
时下风气对女子虽没有那么严苛,大多的清贵人家还是无法接受带着孩子的女人的。
郑芷兰不知舒梵心里怎么想的,但裴鸿轩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不说仕途如何,光是他不计前嫌愿意接纳团宝,就已经极为难得,可见对她一片痴心,只是不知为何舒梵不愿意。
“你在宫中当差,也要多加小心才是,伴君如伴虎,咱们这位陛下的性情最难捉摸。”郑芷兰叮咛。
舒梵还未开口,向来爱重妻子的周思敏低喝道:“不可妄议陛下。”
“我又不往外面说。”话虽如此,郑芷兰自知理亏也不再强辩。
后来他们又围着火炉吃烤羊,彤彤火光将室内映照得暖意融融,厅内欢声笑语不断。
“好热闹啊。”正说笑着,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外面传进。
周思敏乍听到这道声音就惊了一下,下意识站了起来。
郑芷兰诧异地看着他,本能地循着他的目光朝外面望去,看到一张含笑的俊脸,竟是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可观他负手而立、含笑晏晏的自若意态,显然不是什么平常人家的子弟。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旁的另一位男子,那男子的俊美实在让人心驰神往,身上披着件玄色的狐皮大氅,风领中衬一张象牙釉白般的面孔。那样出众的容色气度,分明应是光彩夺目的,一双眸子却冰冷沉静,如冬日冻结的湖水般波澜不惊,不带什么情绪。
“周大人,天寒雪冻,我与陛下来你这儿讨杯热酒。不会不欢迎吧?”方才开口的崔陵挑眉笑道。
慢半拍的周思敏忙不迭上前行礼:“微臣见过陛下,给陛下请安。不知陛下和崔大人到访,有失远迎,实在罪该万死。”
分明也是个四品大员,这会儿却心里发颤,口舌发干,屏息静气才勉力行完了礼。
四周还愣着的也反应过来,齐刷刷跪下了一大片,厅里一时寂静无声,陷入了分外诡异的安静。窗外北风呼啸,只有雪粒子敲打在房檐上的蹦蹦之声。
皇帝点个头,目光扫过厅中一众人,微微一顿,越过他们上了首座:“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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