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团宝的教育问题,目前是压在舒梵心头的一座大山。
他也不是不会说,偶尔也能蹦出一些音节,但就是懒得开口,遑论安分地坐下学习了。
为此,她让人四处寻访名师,奈何收效甚微。
直到这日裴鸿轩来别院拜访她,跟她说起他有个远房表兄,最会教导小孩子了,或许可以一试。
他还带来了一盒子蜜饯:“这些果子我都去核了,且都很软糯,可以给团宝吃。”
团宝听到自己的名字,忽的从远处的玩具堆里抬起头,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朝这边望来。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好的眼力,一下就看到了那一盒蜜饯,左摇右摆地朝这边冲来。
“你小心点儿——”舒梵一个头两个大,忙伸手去搀扶。
可他虽然走路摇摇晃晃,却像个不倒翁一样,根本没有摔到,一下子冲到近前,小手已经握了把蜜饯往嘴里塞。
不止一只手,还是两只手分别抓了一把。
可小嘴里根本容纳不了两只手的量,堵在那里,咀嚼得艰难。
“少一点啊,你慢慢能怎么样?”舒梵怕他噎着,把他捞过来就从他嘴里抠出了蜜饯。
他“哇”的一声哭出来。
“不哭不哭,喝奶喝奶。”舒梵从阿弥手里接过温好的羊奶,把壶嘴塞他嘴里。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团宝抱着紫砂壶奶罐慢慢地啜吸起来。
等他喝完了,才给喂一颗蜜饯。
他吧唧吧唧咀嚼起来,眼睛还盯着她手里剩余的蜜饯。
“一天最多两颗,吃这么多,你牙不要了?”
团宝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舒梵把蜜饯盒子盖上,不由分说锁到了柜子里——没得商量。
团宝一开始还不情不愿的,转头就又忘了,开开心心跟阿弥到院子里玩骑小木马去了。
“舒梵,我和你说过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裴鸿轩有些忐忑地望向她。
舒梵坐在窗边给团宝纳鞋,神色温柔而平静:“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裴大人,勿要再提。你我之间,只能是朋友。你有大好前程,勿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听你父亲的话迎娶孟家娘子吧。”
裴鸿轩垂着头默不作答,好几次想要抬眸,却只敢用余光望着她,窗边有一盆舒叶兰,随风轻曳,巨大的叶片在她明丽的面上蒙上一层阴影。有那么会儿,裴鸿轩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舒梵是翌日起来接到陈钊辉的传信的,邀她在城东朱雀桥往西一里外的福源茶楼见面。
舒梵换了衣衫戴上斗笠便乘车前往。
楼内摆设有些陈旧,大堂内没什么人,显得有些冷清,一个四五十余的男子垂着头站在柜台后算账。
“掌柜的,我要两斤西湖龙井。”她径直走到柜台前,将一枚金锭搁在台面上。
掌柜的一怔,快速瞥了那锭缺了个小口的金子一眼,抬眸朝她望来,锐利的眸光里带着几分探究,语气倒是四平八稳:“客官弄错了,咱们这儿不卖西湖龙井。”
“怎么会弄错?是陈三爷介绍的,你再去问问。”舒梵笑着道。
目光与他在空中交汇,岿然不动。
“许是我搞错了,姑娘,稍等。”掌柜的回了后台。
不刻他又回来了,说是他搞错了,有货,请她到楼上一叙,陈二爷亲自跟她谈。
舒梵按照他的指示进了二楼东边最里面的厢房。
陈钊辉果然在,一身蓝色劲装,头发利落扎起,看到她就几步上前笑道:“梵娘!”
“我不是跟你说过,没事不要联系我吗?”舒梵脸色不好看。
“没有要紧事我当然不会联系你,有条从真阳过来的船被扣在运河上了,上面有大量的盐铁和香叶。”
“香叶就罢了,盐铁?你们是疯了吗?这可是死罪!”舒梵差点厥过去。
其实在瑨朝建国以前,天下盗贼四起,百姓衣不果腹,井盐盛行,贩卖私盐的行为屡禁不止,各地豪强都有囤积大量私盐。只因官盐太贵,各中利润丰厚,自然有人铤而走险。
且当时战乱不止,哪有人管这些?直至太-祖皇帝平定中原建立瑨朝一统,才开始严格管控,到了李玄胤当政后,直接严刑峻法,凡是胆敢有贩卖私盐的,一律处死,轻则砍手砍脚,重则凌迟,这帮盐商才收敛了些。
漕帮这些年已经鲜少私运这些违禁品了,但帮内那么多兄弟的生计是个问题,有时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别说这个了,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船弄出来?”
舒梵眉头紧皱。
陈钊辉怒道:“要是不行,我直接带几十人去劫船,把那个狗官给宰了!”
“你这么冲动,会害死大家的。”有人从侧门笑着推进来。
来人修长高挑,手里持一把玉笛,步履款款,很是优容。
陈钊辉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二师兄江照,又松了口气,埋怨道:“老二,你别这么吓人行不行?”
江照却看向舒梵,抱着肩膀挑一下眉:“怎么样,我们的女诸葛有什么好办法吗?”
舒梵知道他向来瞧自己不顺眼,也懒得搭理他的嘲讽,略一沉吟道:“你们先不要冲动,回去等我消息。人只要还没判罪,自然有回转余地。现在已不是康平初年了,那时百废待兴,对盐铁自然严格管控,这些年地方上贩卖私盐的也多得是,法不责众,也不是个个都要抓起来凌迟处死。”
这玩意儿从来都和经济挂钩,早些年国家穷,自然管得严,现在形势早不是早两年那样严峻了。
“还是提早做好准备。”江照幽幽一笑,一双桃花眼,流泻出来的光芒却极是冷酷,“若是不成,也绝对不能让梁世成开口。”
“你什么意思?”舒梵看他。
江照无动于衷,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梁世成在漕帮职位不低,要是被严刑拷打,难免不吐出一些东西。
这种事情,舒梵自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让人私下贿赂负责审理此案的都官郎中沈千鹤,三次林林总总花出去八百两,终于把人给赎了出来。
好在过程还算顺利,梁世成虽然受了一些伤,总体无碍,对舒梵自是感激涕零,一再作揖才离开,上了马车。
“你相信他什么都没说吗?”江照抱着剑站在她身侧,目送梁世成的马车远去,眉目冷峻。
舒梵懒得搭理他,转身就回了马车上。
殊不知,梁世成的马车在离开内城驰到京郊后便停了,见四下无人,鸣哨将一只信鸽放出。那信鸽穿过丛林,越过高山,速度越来越快,终于在日落时分抵达驿站。
馆译戍卫将之抱起,阅读后,换上另一封通译后的函件塞到另一只信鸽脚下,将之往上一抛,信鸽即刻振翅翱翔,日暮前落入皇城内司。
酉时三刻,紫宸殿内依然烛火通明。
李玄胤仍穿着下朝时的服饰静立在石阶上,玄衣纁裳,神色凛然,五色垂珠的冕冠后,一张英俊的面孔无甚表情。
如玉般的手中,持一册帛书漫不经心地翻看着。
刘全和李玄风一左一右垂站在台阶上,他没开口,自然不敢说话。
至于裴鸿轩,只配站在刘全身后。虽不是第一次近距离得到皇帝接见,他还是说不出的紧张,头也不敢抬,每一次的呼吸都感觉被掐住了似的,压根不敢放松。
天子威压,岂是儿戏?
殿内的气氛有些厚重凝滞。
半晌,皇帝看完帛书将之合起,随手扔到桌案上:“不用去管,盐铁之事历来是越禁止越猖獗。”
“皇兄英明,堵不如疏。若是逼得那些地方豪强无利可图,恐怕会铤而走险,还不如多收些税收,让他们底下人自己去打。”李玄风嬉笑着说。几人中,似乎也只有他敢这样恣意。
皇帝浓长的眼睫仍是微垂着,似是沉思,没有应答。
裴鸿轩悄悄抬了下眼帘,不慎对上一双漆沉深邃的眸子,心里一惊,连忙垂下。
“希文你可有良策?”
皇帝问话,裴鸿轩当然不敢不答,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可设盐铁市官,在各个市集中设立代表,由各个代表来专卖食盐,便将可矛盾转移到那些豪强乡绅内部之间。还可以设立举报制度,凡是举报私卖者,可获高额奖励,还可获得一定时间的专卖权。这样,朝廷便不用花费大力气去整顿监管,自有下面人帮着监督管控,还可收取高额的盐税,何乐而不为?”
“妙啊,希文这办法好。”李玄风忙不迭夸赞。
书生面皮薄,裴鸿轩被他夸得面颊微红。
又有些忐忑地静等着皇帝的指令。
过了会儿,一直静默不语的李玄胤笑道:“就按你说的办。”
刘全惯会察言观色,连忙躬身称是,领命退出去了。
待裴鸿轩也离开,殿内便只剩下皇帝和晋王两人。
晋王一改之前的玩世不恭之色,颇有深意地笑了笑,望向他:“据梁世成的口供,卫娘子并非漕帮之人,但她似乎与漕帮关系密切。皇兄觉得,他说的是实话还是假话?”
“若是她真为漕帮之叛党奸佞,皇兄又会如何处置她?”
殿内烛影明灭,将皇帝的影子斜斜映在地上。
李玄胤垂眸睃了他一眼,神色毫无波澜:“朕早就说过,要将漕帮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他的声音过于冷寂,似惊得即将燃尽的烛火也被骇到,突兀地爆了一个火花。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wwww”,灌溉营养液 +1 2024-04-06 13:3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