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7

第七章

自元后过世,皇后之位空悬多年。如今六宫无主,后宫大事,多由承乾宫的庄妃,以及长乐宫的静妃一同打理。

静妃是最早跟在章和帝身边的几个女人之一,一向受章和帝的敬重,而且,静妃与元后的关系也从来融洽。因此,在皇后过世的时候,章和帝便将皇后膝下唯一的嫡子赵佑泽,交给了静妃抱养。

那也是嘉善唯一的胞弟,即便他生来,便眼不能视。

嘉善坐在长乐宫里,拾起了桌子上奉着的一盘茯苓糕吃。

“这整个宫里,还是只有娘娘这儿的糕点做得最好,”嘉善拿帕子擦掉了嘴边的碎点心渣子,她笑道,“难怪父皇喜欢娘娘呢。”

静妃已年过三十,她的母家并不如何尊贵,当年章和帝还未被立为太子时,静妃只是王府的一个通房。不过是因为静妃品性温良,又陪在帝王身边日久,这才等到了得以封妃的一天。

比起庄妃的飞扬跋扈和咄咄逼人,静妃的性子温柔小意,也要更加娴静一些,她在宫里人缘颇好。

听到嘉善大胆的打趣,静妃只是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颜,她轻觑了嘉善一眼:“你这丫头,倒促狭起我来了。”

嘉善微微一笑,她唇角轻扬:“娘娘待四弟视如己出,嘉善也只有跟您,才敢开这种玩笑。”

听到她谈“四弟”,静妃的目光不期然变得温柔了一些。

“元康是个好孩子,”静妃低头喝了口热茶,话语里仿佛都带着茶叶的余温,她道,“前几日,他还在我耳边念叨着你。”

嘉善也面有笑意。

自母后故去,这世上她最亲近的人,除了父皇以外,就只有她的阿弟了。元康是赵佑泽的乳名,因为是皇后的第一个嫡子,所以必然当得起这个“元”字,至于后面的“康”,或许是先皇后,对他这一生的期望吧。

只可惜,这个期望,最终也没有达成。

上一世,赵佑泽被已贵为太后的庄妃,带着人逼死在了寿康宫里。等嘉善赶到的时候,连她那幼弟的最后一面都未见着。

想到这里,嘉善的瞳孔带了抹血色,看上去妖艳极了。

她低下头去,借着拿点心的动作,掩盖住了脸上一闪而过的恨意。嘉善道:“元康都向娘娘念叨了我些什么?”

“你们是亲姐弟,”静妃笑说,“他还能在我跟前,说你什么坏话不成?”

这话音刚刚落下,却见得从宫门槛处,小心地跑来了一个人。他身材瘦弱,身旁还有一个宫女一直小心地搀着。

他的面孔白皙,虽看着还是个孩子模样,五官却极其秀美干净。他的鼻梁轮廓高挺又漂亮,唇畔上始终带着一丝温和的笑。

唯一可惜的是,他那与嘉善有五六分相像的眼睛,却一点光芒没有,只剩个圆滚滚的瞳仁儿,徒留乌黑。

“殿下走慢点,”搀着他的小宫女,对嘉善和静妃行过礼以后,讨好地笑道,“殿下听说大公主来了,急头白脸地便跑了过来,奴婢险些都没追上。”

嘉善见到站在身前,还未及自己肩膀高的弟弟,忽然恍惚想起。自己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已长大成人,仅身量就已经高出了她大半个头去。

真好,还能见到父皇,能见到四弟。

赵佑泽已侧过身来,主动唤了声:“阿姐。”

他眼不能视,辨认嘉善的方位却认得极准。甚至在他来了以后,嘉善还未说一句话,赵佑泽便向嘉善的位置上走去。

“昨天我还与静妃娘娘打赌,我说阿姐今日一定会来看我的,娘娘不信。”赵佑泽的唇角扬起温润的笑容,他偏过头,准确地对着静妃的方向道,“娘娘你看,我说得准吗?”

“是。”静妃笑说,“姐弟连心,元康又聪明,猜得准呢。”

赵佑泽腼腆地笑了笑。

嘉善站起身,走过去,轻轻地摸了摸赵佑泽的脑袋。他的发丝生得细软,摸起来似乎有点发凉。

嘉善便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一手小心地牵起他的手:“阿弟好像长高了。再过几年,我们元康也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两人虽然是一母同胞,可嘉善甚少做这种亲昵的举动,赵佑泽的耳尖不由微微发红,他低声道:“娘娘说,我今年十一,应该长个子了。”

“不过……”赵佑泽伸出一只手,无意识地往上摸了摸,直到他摸着了嘉善的脸,他才笑道,“阿姐还是比我高呢。等什么时候,我比阿姐和娘娘都要高了,就能保护你们。”

他语气里带着未褪的稚嫩,却使嘉善心头发酸。

她想起了上辈子,庄妃逼死阿弟的手段和借口——他正是为了保全她们,才自尽的啊。

嘉善的目光闪了闪,她低下头,温柔地捏了捏赵佑泽的小脸儿,她笑说:“阿姐给你和清河都带了礼物来,让素玉带你去挑。你帮清河也挑几个她喜欢的,好不好?”

清河公主是静妃唯一的女儿,比赵佑泽小一岁。

赵佑泽点头,立即就有素玉牵了他往外走。

直到赵佑泽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嘉善的视线里,她方目光一沉,低声道:“丹翠,你带其他人下去吧。我有些话,单独与娘娘讲。”

丹翠说是,长乐宫里的宫人们一同望了静妃一眼,见静妃颔首,宫人方鱼贯而出。

静妃见嘉善面有慎重之意,她不禁问道:“怎么了?”

嘉善缓缓几步,走到了静妃身边坐着:“娘娘不是外人,嘉善便与您直说了。”

静妃正色地望着她。

嘉善目光微凛,脸上却写满了风平浪静,她声音清亮:“前几日,我母舅家来信。说是江南有一名医孔氏,擅治眼疾。”

静妃神情微滞,她默不作声地拿起茶盅,抿了口香茶喝。

“您也知道,阿弟的眼睛是生来的毛病。宫中群医束手无策,这么些年了,别说是他,便是我,也不敢再抱什么希望。”嘉善略略低头,她沉吟说,“但裴家这回言之凿凿,我想着,到底与元康的终生休戚与共,还是不可错过得好。”

静妃含蓄地看向她:“你的意思是?”

嘉善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看向静妃,她轻声说:“宫里人多口杂,易生是非。我想,能否带元康去长春观住段日子。”

“下个月,母后便故去九年了。”嘉善端正地坐着,似悲似叹,“父皇一向看重娘娘。嘉善想请您,帮我在父皇跟前说项一二。”

静妃只静静地听她讲,一直到嘉善说完,静妃才将手中的茶盅,慢吞吞放回了桌上。

“如果此事为真,”静妃轻轻说,“本宫自然义不容辞。”

嘉善心头一热,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她长长舒了口气出来。

静妃膝下无子,仅有一女清河。即便以后她能孕育上皇子,前有居嫡的赵佑泽在,后还有居长的赵佑成。

她的孩子,无论如何也越不过这两个去了。

赵佑泽在两岁的时候就被抱到了静妃膝下抚养,有言是生恩不及养恩重。若是赵佑泽能治好眼睛,那静妃自然也能母凭子贵。

帮嘉善,更无异于在帮她自己。

当夜,章和帝正好宿在了长乐宫。

静妃便挑着嘉善的话,委婉地将此事与章和帝提了。

“下个月,是皇后的忌辰。大公主今日还与臣妾说,想带元康去长春观住一个月,为皇后积福祉。”

章和帝正靠在静妃的膝头,由她轻轻按着面上的穴位。听静妃有此言,章和帝微微睁开了眼,他拧紧眉头:“她怎么不自己跟朕说?”

静妃笑一笑,压低声音道:“嘉善毕竟还未出阁,这种事,怎么好与陛下开口。”

“你也知道她未出阁,”想到嘉善的婚事,章和帝不由哼了声,“未出嫁的公主,去观里住着,回来以后,别人要怎么看她?”

静妃幽幽叹了口气:“是啊。臣妾也是这样与公主说的。只是终究也怜惜她一片孝心。”

“嘉善没有明说,但是……”静妃迟疑了片刻,她给章和帝按穴位的手,稍稍用了几分力道,语气却是绵柔地,“臣妾看得出来,公主或许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带四殿下出去走走。”

“他们姐弟自幼分离,四殿下又看不见,”静妃的指腹微烫,她低声道,“待以后公主出了阁,四殿下出宫建了府,想要再在一起生活,怕是难如登天了。”

静妃的声调又柔又低。

此时此刻,夜已漆黑,只余一盏花烛还悄悄亮着。

章和帝的眼半睁半阖,他抿着唇,白日里睥睨天下的帝王之威仿佛在他身上渐渐淡了。

他喘气声平和,也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有儿有女的父亲。

章和帝的神色宁静,他侧过头,缓缓启唇:“如此,且允了她吧。”

“朕令展砚清与他们二人一道前往长春观。”章和帝道,“有金吾卫在左右,朕方能安心。”

既得帝王此言,静妃不再多话,只安静道了声:“是。”

过了几日,章和帝同意嘉善与赵佑泽去长春观为元后祈福的事情,便传了出去。

郑嬷嬷长吁短叹地替嘉善收拾着行李包袱:“殿下从未出宫过,怎忽然向陛下做如此请求?”

“放不下母后,也放不下元康。”嘉善直言道。

她见郑嬷嬷给她一股脑收拾了几大包袱的东西,一边止住了她,一边好笑地说:“我只是去住上一个月,待母后的忌辰过了,我便回来。又不是要出嫁,哪里需这么多衣服行头呢。”

郑嬷嬷不放心道:“公主没吃过苦……”

“观里讲究素净,”嘉善轻声打断她,“那些多余的金钗首饰,就不要带了,免得扰了真人的清净。”

郑嬷嬷只好点头。

趁着四下无外人,嘉善悄悄地握紧了郑嬷嬷的手:“这些天我不在宫里,凤阳阁的事儿,还得仰仗嬷嬷。”

“尤其是含珠。”嘉善的语气放轻。

想到公主曾提到过含珠或许和承乾宫有联系,郑嬷嬷眸中一沉,对着嘉善牢牢点了下头。

七日后,展砚清带着一小批金吾卫,护着嘉善与赵佑泽去了长春观。长春观就在京城边儿的五华山上,是一清净地方。

这长春观观主不是外人,而是章和帝的庶姐,汝阳长公主。

汝阳长公主的驸马,是当年永定侯的长子傅懿。可惜傅懿早年战死沙场,永定侯府又因当年的一桩案子,自此一蹶不振。

汝阳长公主不愿再嫁,干脆在长春观出了家,也是打着为傅懿祈福的念头。

章和帝共有六位姐妹,汝阳长公主和章和帝不是一母所出,所以嘉善见她的次数不算多。但汝阳毕竟是她的亲姑姑。听到嘉善带了赵佑泽来,汝阳长公主早早地收拾好了两间院子给他们,还特地到了观门口相迎。

嘉善从马车上下来,连忙回礼:“我和元康贸然过来,叨扰姑姑的清净了。”

汝阳长公主与静妃一般大,打扮得却分外素净,真正像是红尘之外的人。她浅笑着说:“这是什么话,长春观还从来未这样有生气过。何况,我与你母后当年私交甚笃,你有这等孝心,我高兴尚来不及。”

嘉善抿唇一笑。

自有几个女观带着嘉善与赵佑泽去了各自的院子里。他们到的时候,正好不过晌午,过一时,又有人来请嘉善去汝阳长公主处用午膳。

丹翠几人刚把嘉善的东西收拾好,嘉善便说:“这就来。”

汝阳长公主的院子,如同她的人一般干净典雅。

南角处种了一棵桂树、一株梅树,屋后还有一片茂茂葱葱的竹海。这时节,梅树的枝丫上只是露着几个花骨朵,倒是桂花层起彼伏地开着,正是金桂飘香,好不怡人。

嘉善笑着一闻,不由自言说:“姑姑好高的兴致。”

她慢慢踏进屋里,却发现,原来除了她外,汝阳长公主处,还请了别人。

那人正背光而站。修长的身影,深邃的眸子,乌黑的发,雪白的颜,将他整个人衬得芝兰玉树。

嘉善的笑容一敛,她定定站着看了一会儿,方才朗声道:“真巧,原来展大人也在。””

作者有话要说:赶死赶活,终于写到了这里_(:з」∠)_

接下来嘉善那些多如过江之鲤的爱慕者就要出场了嘻嘻嘻。

请敬请期待《大公主打脸前驸马》、《展大人艰难夺爱史》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