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背对着工厂站立，她听见了里面循环不停的脚步声。
本以为机器断电后，这些人就能从繁重的工作中解脱出来，可是他们反而失去了人生的方向，只会无意识走动，并且走动的频率在加快，越来越焦躁，越来越绝望。
就像一群困兽。
白芨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
眼睛睁开了。
虽然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但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从昨晚的虫子开始，很多事情都失控了，也不知道猫现在怎么样了？
而且工厂倒闭之后，自己又该干什么呢？
白芨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茫然。
她一直试图用单调枯燥的工作压制纷乱的思绪，防止情绪游离，虽然很讨厌上班，可是现在工作没了，她又该去干什么呢？
像以前一样漫无目的在街上行走？被情绪裹挟着，像个游魂，没有来路也没有去处。
她忽然明白了里面的人为什么停不下来，上紧了发条的木偶即使在失去控制后也会因为惯性继续旋转，直到彻底摔坏为止。
一阵轮子碾压地面的声音传来。
白芨抬起头，看见月光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缓缓过来，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衬衣，身上的色彩很淡，仿佛很快就会消失。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明明其他人穿着一身黑色，才更适合在夜色中隐匿，这个女人明明穿着一身白，整个身形周围确实虚幻的，与模糊夜色融在一起，就像是投入水中的颜料，正在不停地散开，越来越淡。
白芨挪开视线，试图在大脑中复刻出女人的样子，竟然惊讶地发现，只是转个头的功夫，她就完全忘记了这个人的模样。
颜料不止在现实中晕染开，也同样会在人的记忆中散开。
洛景和来到了白芨的前面，“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没有啊。”白芨若无其事将头转回来，不就是看看吗？有什么好怕的，然而只是这么一眼，白芨直接和洛景和的眼睛对视。
她的瞳色很浅，不是黑色，而更接近铅灰，一旦看过去，就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洛景和看着白芨，“你有什么困惑不解都可以告诉我，我会是你最信赖的人。”
白芨疑惑，这是什么话？她们俩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就成最信赖的人了。可是在女人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就在白芨心中震荡开，她眼眶湿热，忽然有了落泪的冲动，很想跪坐靠在女人膝盖上将自己这些天的迷茫全都说出来。
她快要疯了。
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就像五年前每天从床上醒来看见镜子中不断变化的脸，她一度忘记了自己长什么样。
“你看上去很难过，这段时间对你来说过得很艰难吧。”洛景和的声音很轻，似乎想要模仿成另外一个人。可是连白芨自己都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洛景和又怎么能模仿成功。
“你最近都很晚才下班，为什么宁愿走路回去也不愿意坐地铁呢？那样会很累的。”洛景和的声音温柔，一时让白芨有些恍惚。
“因为，我看见了虫子。”
“什么虫子？”
“就是虫子，白色的，很胖，不知道为什么其他人都觉得那是正常地铁，可我接受不了，只能选择不坐地铁。”
“你还看见了什么？”
“线，很多的线，柳絮一样飘在空中，挂在人衣领上，占据人的身体。”
“除了线之外，你还发现什么异常没有。”
当然有。
白芨脑海中一闪而过出现在房间里的猫。
一个工人在租来的房间里捡到猫的概率有多大？
和天降陨石的概率一样很小。
但是小概率事件就叫异常吗？就不能是自己辛苦工作的回报吗？厂领导总说十二小时工作制是福报，她都工作五年了，捡一只猫又怎么了？
“段主任已经死了，可是工作订单依然源源不断地进来，我怀疑是人工智能在布置任务。”
“你刚刚隐瞒了些事对吧？不要紧张，放轻松，深呼吸，让那些杂念离开你的大脑。”洛景和察觉到自己留在白芨脑海中的印记在轻微震荡，很难借此判定白芨在说谎，人的情绪本就多变，轻微起伏完全在安全范围内。
“没有。”白芨很坦然，她已经说服了自己，捡到猫绝对不算异常，是福报，这世上有人中彩票，有人意外破产，概率是个玄乎的词。
她只是好运而已。
“你是否做出过违法行为。”
“没有。”正当防卫算什么违法行为。
白芨的思路越来越顺畅，她本来还觉得那股无形的震荡在翻阅自己的大脑记忆，逼迫她将过去发生的一切尽可能描述得完整清晰，甚至生出一股冲动，将自己的失忆，迷茫，精神病，全都一股脑告诉眼前这个陌生人。
但现在，她关上了脑海中的那扇门。
洛景和笑了笑。
在白芨连续说出两个没有的时候，她就知道询问结束了。
白芨内心的防备感太强，她无法对任何人倾诉，她的内心是一座布满铁门的监狱，打开一扇还有一扇，无法看见最里面的东西。
但是洛景和没有强行破门，白芨又不是犯人，没有必要寻根问底求个答案，每个人都有秘密，洛景和不会贸然闯进去。
她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蚕虫病毒以隐秘性出名，在成熟前无人可以察觉，即使用专业仪器也只能测出轻微的污染，只有等到结茧的那一刻，数值快速上升，才会发现这颗埋在人群里的炸弹。
可是白芨半个月前就看见了。
这应该就是她的异能，能够代替仪器识别细微的污染，这是非常有用的辅助系异能，只可惜遇见的地点不太对。
小队要深入污染腹部，而白芨的异能派不上任何用场，她需要离开这座布满污染的城市。
“最后一个问题，你现在看见了什么异常。”
“眼睛。”白芨抬起头，“我看见月亮之上，一只眼睛正在睁开，它在看着我。”
说是看着其实也不准确，眼睛太大了，又没有瞳孔，只是一片灰白色，雾气一样涌动，白芨修改了形容。
“它不是只看着我，而是在看着整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