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猫了!!
早上白芨睁开眼,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虽然房间依旧单调破旧,只有自己的生活痕迹,但是一想到有一只小猫正躲在暗处偷偷看着自己,白芨的内心就被喜悦填满。
“宠物是自己挑选的家人。”
这句话是谁对自己说的呢?
完全忘记了。
白芨的记忆海里有大片的空白,她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也不记得家人朋友,她只记得自己从七区的医院醒来,被医生告知失忆,然后接过了高昂的医药费账单,被迫进厂打工。
但在某些瞬间,一些句子和片段就像漫长黑暗中亮起的闪电,忽然在大脑里炸开。
即使失去记忆,但是感觉还在,大脑忘记的事情,身体还记得。
白芨知道,她曾经被人很妥善地照顾过,以至于在失去记忆后,依旧记得她的嘱咐,每一次想起的时候,心里都是满的,就像破盆里开满花。
“你要学会给心灵找停泊的港湾,一个足够坚定的爱好,一只自己挑选的宠物,再不济是亲手布置的家,当你在人群中感到孤独,找不到方向,陷入迷茫时,想起这些,整个人才会落回地面。”
脑海中冒出来的句子越来越多,就像有一个隐形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微笑着叮嘱白芨要勇敢面对这个世界,然后轻柔地替她压下翘起的衣领,整理着装。
“从今天起,就要学着伪装成大人了。”
白芨看向镜子,那里面只有自己,就像这五年来,每天从一米二的床上醒来,四周都是逼仄的墙壁,手脚都伸展不开,明明房间那么小,心却很空。
她失去了很多,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回来。
但现在,有一个生命和她联结在一起,哪怕看不见摸不着,但只要知道它存在,轻飘飘的时间就有了重量。
白芨五年来第一次买了街边的肉饼。
因为厂里包早饭,所以她都是直接去食堂吃,一三五七白粥,二四六馒头。
肉饼闻着很香,从口袋里摸出来的那一刻,白芨就听见了衣柜中传来的闷响,她看着紧闭的衣柜门,想象着里面有一只小兽正将鼻子紧紧贴在缝隙中,拼命嗅着外面的香气。
白芨将肉饼分成了两半。
“也不能只给你吃,我才是上班挣钱的人,顶多一人一半。”
白芨一边嘀咕着一边将小的那份放在了桌上,想了想,又将大的放上去。
毕竟家里没吃的,而她还可以去厂里蹭饭。
出门的时候,白芨看了一眼隔壁,大门紧闭,窗子也拉得很严。
女邻居最近好像一直没去上班,是因为失眠太严重,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了吗?只能趁着白天人少的时候补觉。
不知道为什么,白芨总是想起邻居后背鼓囊囊的白丝线,从背脊骨处破开,滚落在外。
如果丝线多到掉出来的地步,那么身体里面呢?
那些本该是由骨头,血管,内脏占据的位置是不是也被丝线缠满。
一圈一圈,吸走人身体里面的能量。
想到这里,白芨不由泛起了恶心,刚刚吃下去的半块肉饼变成了石头,将胃拉得下坠,她不受控制地想象着胃内生出丝线的情景。
白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
纤细,惨白,很明显能看见上面青色的血管,指头边缘还有因为工作后留下的薄茧。
没有线头。
但很难说身体里面有没有。
它们可能只是在酝酿,就像种子发芽前,其实已经在土里长了很久。
街上飘着的丝线变多了。
前几天的时候还只是从少部分人的衣领上飘出来,随着风晃悠,像是无意间挂上的一缕蛛网,现在线多了起来,在空中相互纠缠,已经形成了初步的网状结构。
整个城市正在慢慢被缠起来,就像被裹住的内脏一样。
明明还鲜活,却失去了呼吸的出口。
可是没有人觉得这一切不对,他们脚步匆匆,从住处赶往工作地,行动完全不受阻碍,轻易穿过丝线。
越来越清晰具体的幻觉。
白芨低下头,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要努力装作和周围人一样,才不会被发觉异常。
然而等到了工厂后,白芨依旧被惊到了。
前几天还只是少部分人身上挂着线,现在放眼望去,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线头,只不过没有人像失眠的女邻居那么多。
坐在白芨旁边的胖阿姨依旧笑呵呵一边工作一边和人聊着天,一根很长的线从她的衣服边缘挤出来,垂落在胸前。
丝线好像有生命一般,停留在空中,四处搜寻着可以落脚的地方,但因为不够长,又缓缓贴回阿姨的脸上。
“你在看什么?”胖阿姨注意到了白芨的目光,有些好奇,她说这话的时候,依旧带着笑容,就像那根线从不存在。
“没,我只是在想……”白芨犹豫了下,“阿姨最近坐地铁吗?”
“不坐,我家离工厂很近,没必要坐地铁,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白芨摇摇头,看起来自己的猜测是错的,虽然白色虫子和白色丝线很容易联想到一起,但如果是精神病的话,一切也能说得通。
毕竟谁知道精神病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万一就是自己这样的呢?
疑似精神病人白芨自觉闭上嘴不再多说什么。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在袋子里藏了两鸡蛋,准备带回去给小猫吃,在偷偷摸摸避开监管时,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宠物能够缓解抑郁。
以前每次回住处都像设定好的程序,为什么回去,因为下班了,不回去就只能睡大街上,被污染病防治中心的人抓起来。
但现在程序指向有了具体的意义。
因为家里还有一个生命在等自己,所以要回去。
白芨的心快乐地飞起来。
然后就看见男同事依旧跟在自己身后,沉默不语,却阴魂不散。
“有事?”白芨皱眉,想起胖阿姨说的,他想追求你。
难道这就是追求?
好奇怪的方式。
男同事身上的线并不多,但走近之后才发现有一根线已经扎进了眼眶里,倒挂着垂落在耳边,晃晃悠悠,就像一根从肉里长出来的倒刺,顺着往下一拔,全身的皮肤连带血管都会被这一根线头带出来。
白芨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后退一步,有些人身上挂着的线虽然多,却只停留在衣服上,而男同事身上的线看着少,却钻入了皮肤,总是让人忍不住猜想,在皮肤表面覆盖之下的身体是不是已经成了线团。
“我可以请你吃饭吗?”男同事步步紧逼,就像一个影子。
“不要。”白芨果断拒绝,她晚上还有事情,就算没有事情,她也不想和陌生人一起吃饭。
白芨趁着同事没有反应过来前飞快回了工位,但是厂房大门紧闭,一圈人围在门口八卦聊天。
抱怨老板是拉近同事之间感情的最有效方式,白芨通常不参加,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
因此现在挤在人群中,她只能被迫听着。
“里面出事了吗?”
“有人掉进机器,被滚轮碾碎了,肉都飞上了天花板,血溅了一地,清洁机器人正在工作,晚半小时开门。”
“我早就说了,谁能扛得住一天十二小时高强度工作,有些高危的岗位,一走神就被机器卷进去,早就该用机器人替代了。”
“机器哪有人便宜,而且,这次不是意外被卷进去,是那人忽然发了疯,跳进机器里,还高喊着我爱工作!”
“发疯多正常,谁不发疯,而且现在是春天嘛,菜花黄,疯子忙,人就跟地里的杂草一样,春天一到,想得就多,病得就严重。”
衣兜里的俩鸡蛋被人群挤着,紧紧贴在腰间。
白芨摸着鸡蛋,心头忽然一惊,春天是发病的季节吗?难怪她眼中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奇怪。
那猫呢?
也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吗?
说的也是,她排了四年都没有排上的宠物名额,哪能那么幸运在房间里就捡到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