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桃咳了一整晚。
她在水缸里泡得太久,也没及时换衣裳,天刚擦黑便高热不止,昏迷时也咳得惊天动地。
李清洲只得去镇上的医馆买药。
满头大汗地回来时,孟锦瑶已经将药煎好了,正一脸不情愿地一勺一勺地喂给明桃。
他愣住了,问:“哪来的药?”
“吴婶给的。”
李清洲心头一暖,医者仁心,他知道吴婶不会见死不救的。
孟锦瑶打了个哈欠,将药碗塞给他,“正好你回来了,你来喂吧,我睡觉去了。”
“烦死了,一天天的没个安生日子。”
关上门也能听到孟锦瑶的嘟囔声。
李清洲并不在意她的抱怨,拨了拨炭盆里的炭火,坐下喂药。
孟伯卧床的那段日子,几乎都是他来照顾,所以喂药这种事情,他已经信手拈来。
舀起一勺喂到明桃口中,使了技巧让她咽下,一丝也没有流出来。
李清洲去舀第二勺,床上安睡的人蹙紧了眉,“好苦……咳咳……”
他不为所动,等她不咳了,又喂了下去。碗里的药很快见底,喂完最后一口,他站起身。
“哥哥……呢?”
哥哥呢?
李清洲微微扬眉,她想起来了?
可她的神色又太过痛苦,脸皱成一团,还在喃喃自语,他凑近一些,凝神细听。
“哥哥,咳……饴糖呢?”
饴糖?
李清洲拧眉,糖太过奢侈,普通人家省吃俭用才舍得买几颗蜜饯,能吃得起饴糖的,更是非富即贵。
家里没有糖,他便喂了她几口温水,或许可以冲淡一些苦味。
关上门之前,他凝视着那张被月光映得愈发莹白的小脸。
初见那日,她穿的衣裳格外精致,家中吃得起饴糖,还有个哥哥……她到底是谁?
翌日晌午,明桃重重地咳了一声,牵扯到伤处,极大的痛楚迫使她睁开眼睛。
缓解片刻,她松了口气,鼻息中闻到的全是药味,口腔中苦味蔓延。
她呆呆地望着烟熏火燎的横梁,想念起从前生病的时候,吃完药之后,庶兄都会喂她一颗饴糖,甜到心里。
现在,一切痛苦只能靠她自己忍耐了。
“醒了?”
屋门大开,女声清亮,明桃逼退眼底的泪意,看向来人。
孟锦瑶没和她废话,放下碗之后探身摸了摸额头,“算你命大,晚上烧成那样都没死。”
“多谢姐姐。”明桃沙哑着嗓音开口。
孟锦瑶并不邀功,“不用谢我,谢你的李公子,他喂的药,我可没帮上什么忙。”
昨晚他们俩说话的时候她听了一耳朵,觉得“李公子”这个称呼格外有趣,特意将这三个字咬重了些。
见明桃没什么反应,她顿觉无趣,道:“饿了吧,起来吃饭。”
明桃支起手臂,动作缓慢地起身,孟锦瑶看不下去,帮了她一把。
“慢死了,我一会儿还有事呢!”
她的声音格外不耐烦,明桃更加愧疚,“麻烦姐姐了。”
纵然哑着嗓子,她的声音里也含着几分娇娇的意味,唤“姐姐”的时候格外令人舒坦。孟锦瑶听着极为受用,没再说什么。
见她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明桃大着胆子和她说话:“姐姐芳龄?”
“刚满十七。”
十七岁还未成亲倒是不多见,明桃细细打量她,鹅蛋脸桃花眼,是个美人,为何没有成亲?
孟锦瑶反问:“你多大了?”
明桃张了张口,猛然想起自己不该说,于是轻声解释:“我失忆了,不太清楚。”
“失忆?”孟锦瑶忽然笑起来,“这下好了,家里两个失忆的,怪不得那位李公子让你留下来,同病相怜嘛。”
李公子也失忆了?明桃瞠目结舌,竟是歪打正着了。
但是想起自己昨日拙劣的演技,明桃有些慌,他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明桃假装好奇地问道:“李公子是怎么来这里的?”
“两年前出现在河边,浑身是伤,被我爷爷救了。”
孟锦瑶不欲多说,明桃却想多了解一些,连忙问道:“然后呢?”
“好好吃饭,瞎打听什么?”孟锦瑶绷紧了脸,“你要是想知道,直接去问你的李公子。”
她突然生气,明桃懵了一瞬,软声开口:“姐姐别生气,我不……”
不等她说完,孟锦瑶撂下碗便走,“你自己吃吧!”
明桃有些无措地望着她走远,紧接着窗外传来说话声。
“吃得这么快?”是李公子的声音。
“不知道,你自己看去。”
轻巧急促的脚步声很快远去,明桃咬了咬唇,小声问:“公子可以进来说话吗?”
李清洲走了进来,转身关门时迟疑了一下,还是关上了,她不能吹风。
“李公子,我好像惹锦瑶姐姐生气了。”明桃小心翼翼地开口。
“怎么回事?”
明桃将方才的对话和盘托出。
李清洲了然道:“她没有生气,只是想起了她过世半年的爷爷。”
明桃的心顿时揪紧了,还有些懊恼,她可真笨,孟家只有锦瑶姐姐和李公子在,稍微一想也知道老人家去世了,她居然还在追问!
“一会儿我和她道个歉吧……似乎也不太好,又提起了她的伤心事。”明桃有些踌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清洲不在意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更何况不知者无罪,她不会放在心上。”
有他这句话明桃便放心了,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提。
想了想,她轻声道:“听锦瑶姐姐说,你也和我一样失忆了?”
李清洲点点头,试图回忆过往,脑海中却是一片白茫茫,只有从孟家醒来之后的记忆。
听孟伯说,他那时仅穿着一件被血染红的素色里衣,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两年来也没有人来寻他。
他不是没有想过找自己的身世,但仅凭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名字寻找家人,犹如大海捞针。
况且他现在也不能走,他答应了孟伯,等孟锦瑶出嫁之后才能离开。
明桃听完他的叙述之后放下心,又问:“直到现在也没有想起来吗?”
“没有。”
明桃便懂了,只要咬死自己想不起来就行了。
正沉思着,李清洲道:“不过,若是你想起来了,随时可以离开。”
男人的语气太过平淡,明桃拿不准他的意思,顿时有些慌乱,扯着他的衣裳怯生生地开口:“别赶我走。”
他垂下眼睛,深蓝色衣袖处,指甲泛着一层莹白,指节如玉。
李清洲看向别处,“我不是这个意思。”
“公子就当我是个孤女,”明桃忍着哽咽,“我没有家。”
她也不想赖着不走,可是她实在无处可去了,纵然心底害怕李清洲,可她知道,他是个好人,定会庇护她。
面前的人眼泛泪光,连带着鼻尖也泛着红,将哭未哭的模样。有一瞬间,李清洲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将人家小姑娘欺负哭了。
“我不说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也不会赶你走。”
一颗大石头落地,明桃破涕为笑,“多谢公……多谢清洲哥,我以后可以喊你清洲哥吗?”
被许多人喊过的称呼,经由明桃一喊,忽然变得格外悦耳动听。
李清洲嗯了一声,“时候不早了,我得去趟镇上,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明桃摇摇头,带东西就要花钱,可是她没有钱,吃住都仰仗着李清洲,她哪敢再提别的要求。
李清洲闻言也没再问第二遍,起身离开。
出了屋门,他提上昨日猎到的几只野兔走出家门。
冬天快到了,野兽都在准备冬眠,能找到几只兔子已是幸事,再往后只能凭运气。
半个时辰后,他进入苍平镇,径直走进一家相熟的酒楼,将几只野兔按照商量好的价钱卖了出去。
走出酒楼,他不经意间扫了一眼,突然发现斜对面竟有一家蜜饯铺子。
李清洲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见他手里拎着铜钱,店里的伙计热情道:“这位兄台,买点蜜饯给嫂子尝尝不?保管你们的爱情甜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