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香薇滑胎的消息是在一日午后传进勤政殿的,当时,元春正陪着周高昱搭建海船的模型。
那是福海造船局进上的样品,仿着最新式的海船做的,两人研究了一上午,只大致搭出了框架,还有一些细节待完善。
周高昱兴致来了,还说等全部搭完后,就带着元春去园子里避暑。到时候在湖中试航,两人一起检阅福海造船局的成果。
听见皇帝这么说,不止元春高兴,连勤政殿伺候的奴才们也一并兴致勃勃。
周高昱登基之后还从未外出避暑,大家都很期待。
气氛正好时,刘顺子突然低着头匆匆走进来,脸色看着不甚好,元春拿着桅杆的手顿了顿。
周高昱也看见了刘顺子的异常,皱了眉头,示意刘顺子有话直说。
“陛下,方才良嫔娘娘在永寿宫外的石子路上滑倒了,磕到了肚子。太医看过都说不太好,皇后娘娘派人来请您的示下。”
元春听到刘顺子这么一说,不觉心下一跳。永寿宫是甄太妃的所的宫室,今日良嫔偏在那步道上滑到了,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永寿宫距离毓秀宫不远,良嫔要是再往前走走,说不定就要摔在毓秀宫外边了,事关皇嗣,由不得人不惊心。
从听到褚香薇摔倒开始,周高昱的脸色就冷了下来,此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刘顺子还弯着腰等他回话。元春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担忧地喊:“皇上——”
周高昱回过神,对刘顺子说:“去看看——”
随即放下手中的配件,绕过方桌向外走去了。元春知道他此刻必定心情不好,见状连忙抬步跟上。
周高昱走了几步,回头看见亦步亦趋,满脸不知所措的元春。忽然缓了脸色,对一边虚扶着元春的玉罄说:“扶你主子回去,走大路,仔细别叫人冲撞了。”
言罢,又转头对元春说:“你没生养过,不便见这样的场面,让奴才伺候你回宫去歇着,别怕!”
说完不等元春回话,就径直带着刘顺子往永寿宫去了。
褚香薇突然滑胎,宫人们不敢大意,只好就近将她挪到了甄太妃的永寿宫里边救治。
元春没有料到周高昱会是这个反应,整个人怔了一怔。倒是玉罄闻言低下了头,掩住了眼底的喜色,压低声音对元春说:“皇上这时候还能想着主子,实是咱们的福气!”
元春对这话不置可否,只是装作一副忐忑又疑惑的表情,由玉罄扶着慢慢向毓秀宫走去。
这种时候,她倒是希望皇帝能让她跟着。
良嫔这一胎没的突然,其中恐怕大有故事。
甄氏对这个孩子期待已久,如今最大的指望骤然落空,以她的性格,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盛怒之下,说不得就要找只替罪羊来承担后果。
元春虽然一早就猜到良嫔这胎会出事,也提前做了准备,命玉罄抱琴严格约束下人,自己还避到了皇帝身边侍疾,可褚香薇还是差点就在毓秀宫周围出了事。
自己如今是宠妃,比起那些不受宠的妃子又多了一个残害皇子的理由。要这事真就发生在毓秀宫外,说不得就要惹一身腥。
元春一路疾走回来,一进门就听说,柳婉清已经匆忙去了永寿宫探望了。
这是聪明的做法,若真有人泼脏水,人在当场还能辩白一二,顺便掉两滴眼泪表表同情,在皇帝面前露露脸。
谁知周高昱大手一挥给她指回来了,如今只能干坐着猜疑。
玉罄知道她记挂着永寿宫那边的情况,就指了个小宫女耳语两句,派她去外面听信,一旦有了什么消息,及时回来禀报。
“主子别担心,陛下爱重主子,必不会猜疑咱们。便是有人要借故生事,只要陛下不信,那就是白做功夫。”
“我不担心这个,刚才是事发突然慌了神。现在再想想,若真有人要借故生事,良嫔就该正好摔在毓秀宫门口了!”
“主子觉得,良嫔这一摔会是巧合吗?”
“巧合?良嫔如今身子重,日常出门少说都有七八个宫人前后照应,哪会这般恰巧摔倒肚子。有心自然巧罢了——”
“谋害皇嗣可是大罪,大皇子二皇子都已经长成,便是良嫔这一胎是个皇子,出生之后也和两位殿下差了七八岁了。
陛下正值壮年,往后也不可能只有这两个孩子,无甚好处又要冒天大的风险,谁会去做这样的事呢?”
褚香薇的孩子出事,宫里的眼睛想必都会如玉罄一样,朝着有子的两位嫔妃,只是——
“大凡世人动了不好的念头,多有两个原因,一为趋利,一为避害!没了这个孩子,两位皇子算是少了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不至于分薄皇上的宠爱和关注。
虽有利与他们,但正如你说的,陛下正值壮年,身体康健,以后必然不会只有这么两个孩子。这值得动手的利益虽然有,但不够大。惠妃德妃都不是蠢人,不至于为此冒风险。”
“那就是这个孩子对人有威胁,对方想要避害了?”玉罄立马反应过来。
“可是良嫔身份不高,便是有了——甄太妃!”
元春赞许地看了玉罄一眼,能这么快联想到甄氏身上,不愧是前世大名鼎鼎的玉罄姑姑。
“没错,甄太妃对这个孩子的心思如此明显,本就是他的催命符。太上皇那边几乎默认了甄氏可以抱养一个小皇子,皇上的态度虽然不明确,可也没有拒绝。
这孩子如果真养在了甄太妃膝下,来日的身份说不得就与嫡子相当了。”
“可是——”
“你想说甄氏身份也不高?呵,你别忘了,太上皇尚在!以甄氏的野心,这个孩子以后必定多在上皇跟前承欢。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上皇以往再如何挥斥方遒,如今也已垂垂老矣。
人上了年纪,就会格外贪恋这人世间的温暖。这个孩子要是由上皇亲自教养起来,你觉得会怎么样?”
“那——堪比嫡子!”
“母凭子贵,要是有朝一日这孩子真有福分飞龙在天,皇后娘娘又该如何自处呢?”玉罄的白了脸色,不敢再说话。
元春却没有停止自己的猜测,而是继续悠悠地说:
“便是褚香薇在这一劫中不幸殒命,只要有甄太妃在的一天,这孩子都会更向着把自己养大的甄氏,至于皇后这个嫡母,放出两句似是而非的谣言,因妒杀人这个罪名,就可以牢牢焊在她头上。
天无二日,这后宫其实也一样,容不得两个做主的人。甄太妃的野心又岂止于荣养?她要做这后宫的主人啊——”
玉罄颤抖着嘴唇问:“可是陛下正值壮年,甄太妃的这些想头,要实现也还早得很。这其中诸多变数——”
元春很满意玉罄的大胆,带着点嘲弄,漫不经心地说:“你是被太妃这个名头唬住了,细算起来,甄氏也不比皇后大几岁!况且,当今不就是上皇让位的吗?”
“上皇让位,那是身体欠安。陛下如今龙精虎猛,怎会走到这一步?”玉罄显然被元春越发大胆的猜测吓懵了,嗫嗫嚅嚅地为心中的不安找补。
元春听了更是起意逗她,于是下了一剂猛药:“你也说了日子还长,诸多变数,陛下如今自然龙精虎猛,焉知以后——”
玉罄第一次抛开礼数,慌忙伸手用帕子捂住了元春即将说出口的话。
慌张地往外看了看没人,才强笑道:“主子今日是被吓着了,怎么说起胡话来,待会儿奴婢让太医开点子安神的药进来吧!”
元春默认了玉罄的安排,只当自己方才是胡说。
褚香薇滑胎一事终究还是刺激到她了,先前还是在认真和玉罄分析这宫中的形势,说到后来就想起自己前世苦求不得孩子,还有之后的重病缠身来。
那些阴暗的,痛苦的犹如在泥沼中的岁月,方才突然找来了。唤起了元春前世不止一次的猜测——自己那不幸的人生,是否也有皇帝为了规避危机的推动?
皇帝是否也曾害怕流着保守派血脉的皇子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所以断绝了自己成为母亲的渴望。看着自己日日披着贤德的外衣,枯萎在后宫阴暗的角落?
这种猜测太伤人了,看着玉罄惊慌的样子,元春理智归笼 ,安慰她说:“陛下是有能为有野心的君王,不会因为这些无稽的猜测伤害自己的血脉,这事多半是皇后的手笔。”
这看似解释的话语惊起了玉罄一身冷汗,她并没有疑心这事是皇帝动的手,元春却直接指了出来。
这一番补充,更像是元春对自己的安慰。在玉罄眼里,皇上一直对元春很好,可以说是后宫独一份,可为何元春会对皇上有着这么重的猜忌?
玉罄之前一直怕元春会因为皇帝的宠爱失去判断和谨慎,如今倒反过来了,要防着主子心里的猜忌被皇帝看出来,一时间冷汗都出来了。
连忙引着她往别的话题上靠:“皇后娘娘这么做,就不怕被人查出来吗?”
“她既然敢这么做,必定就有什么手段能防住人查,那可是一国主母。皇后素昔温和,你也不要小看了她在后宫掌权的手段。许家势弱,她的这些本事,都是后头自己一点一滴学来的。
单就这一点来说,惠妃远比不上她,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么多年,皇上才会安心把后宫并内外命妇之事尽交给她。”
可惜皇后仿佛看不见自己的优点,和惠妃在一起时,总不自觉地自卑。
“况且,我们能想到的事,皇后多半也能想到。她或许还认为自己为皇上解决了一个隐患呢,即便有朝一日被人翻出这一茬来,靠着‘这番苦心’,说不定还能打动皇上。”
“这后宫之事,还是奴婢想窄了——”
“不是你想窄了,是皇后娘娘一直以来都做的很好。这么多年,后宫因为她的隐忍和宽厚,一直太平无事,让皇上可以在前朝倾注所有心力。想必皇上心里,也是信重她的。”
可惜,皇后的宽和来源于她自信能为皇朝生下嫡子,那时候,皇后生下的孩子天然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惠妃等人就是再养十个八个,也没有一争之力。
她作为皇太子的母亲,品性上自然不能有任何瑕疵,否则孩子的继承权就会受到质疑。她忍了这么多年,全因有这根胡萝卜在前面吊着。
如今不一样了,大抵是明白了自己生育无望,她看上了刘氏的肚子。
那个孩子没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所以前路不能有太多障碍,褚香薇的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活下来。
就连元春,如果先于刘氏有了身孕,皇后也不会允许。
如今皇后对元春的优容,一方面是碍于皇帝对她的宠爱。更多的,还是想借元春的气焰去压制惠妃,打破后宫众人心里“惠妃”第二的固有印象。
而惠妃因为元春无子、无威胁,所以默认了皇后的这种“打压”。
认真说来,元春如今能在后宫平安无事的做宠妃,还得益于这两位大佬的博弈。
这样的场面终究不会长久,元春必须尽早成长起来,成为能在后宫执棋的人。她需要人手,所以玉罄等人不能再如此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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