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容絮想要活下去。

哪怕她知道这已经是一个难以实现的奢想,她还是努力地抽动肺部,呼吸到最后一口弥漫着血腥的空气。

卡车翻倒后,她被滚落的物资箱直接埋在了下方,剧烈的疼痛让她半边身子都没有了知觉。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杀不死我的,不如赶紧杀死我。

虫兽并没有给她苟延残喘的机会,钢铁般的利爪撕开了卡车的铁皮车厢,像抓娃娃机的钩爪一般精准地抓出了破布娃娃一样的容絮。

她的防护服已经被血浸透了,有她的,也有其他矿工的。

那头两三层楼高的大型虫兽,直接大张血口感谢大自然的馈赠,将容絮囫囵吞了下去。

它似乎对自己的消化系统十分自信,都不需要用那绞肉机般利齿嚼上一嚼。

她在黏腻腥臭的虫兽食道内滑行,虫兽的食管肌肉痉挛着将她推向胃部。

她被浸泡在虫兽体内的酸液之中,无法呼吸,无力挣扎。

只能一点点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消散。

她不想死!

容絮仿佛回到了那个沉溺在深海中的噩梦,她在黏稠冰冷的水牢之中拼命挥动四肢。

无论是谁,救救她!

——那是令天地都变色的一刀。

破开黑暗,空气和日光同时涌入她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身体,撕裂感使得肺里有一把火在烧。

虫兽被一把漆黑的斩刀开膛破肚,脓黄色的囊液流了满地。

晨间的日光对她来说耀眼得刺目,容絮什么也看不清,视线里唯有大片大片的白光,和随意涂抹的深蓝色块。

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也许会就这么瞎了也说不定。

一道阴影挡住初升的太阳,完全将她笼罩。

那是一个全身被机甲覆盖的高大身影,背光勾勒出一道细细的金边轮廓,漆黑的盔甲不知是什么材质,竟然没有一丝反光。

像是会把光亮都吞噬的深渊一般。

容絮恍惚间,以为自己见到了默立于哭河畔的冥王。

他冷静得近乎残忍。

黑暗的冥神伫立在海天之间,将一柄近乎人高的宽刃重剑高高举起,通体漆黑的剑身仿佛连光都能斩断。

泛着银色光泽的金属鸟群在他身畔环绕,钢铁蜂鸟眼中闪烁着红光,发出刺耳的尖锐鸣叫。

“警告!警告!发现未经登记的Omega,请作战范围内所有哨兵立即开启信息素屏蔽仪,退回安全区域等待指令!!!”

在说什么……警告……?

宽刃斩刀朝她重重劈下,带起的风几乎都要割破容絮的肌肤。

容絮合上胀痛发肿的眼皮——

咦?

预想之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背上反而忽然生出一种脱离束缚的轻松感。

如果容絮此刻还有力气回头,恐怕这辈子的噩梦都不会缺素材了。

在她的背上,被腐蚀的破破烂烂的防护服暴露出大片血肉模糊的肌肤。

无数根肉红色的细管,如同脐带一般密密麻麻地扎入容絮的肌肤,连接着她与虫兽。

虫兽体内的触须在被锋刃干净利落地斩断后,断口处仍像是有生命般翕动摇摆着,贪婪地试图重新刺进她的皮肤毛孔。

看上一眼,就足够叫人头皮发麻。

漆黑的人影对触须视若无睹,一只机甲的钢爪锢住容絮的肩膀,硬生生将她从虫兽腹里扯了出来。

她的意识陷入一片黑暗。

头好痛!

海水涌流的气泡声在耳蜗里咕噜咕噜冒个不停,夹杂着梦境中狂乱扭曲的低语,容絮头痛欲裂,只想赶紧从这个噩梦里醒来。

没错,一定只是个压力太大导致的噩梦!

容絮睁开眼,满目纯白。

极其具有科技感的各项医疗数据以光幕的投影呈现在眼前,她看不懂这些繁杂纷乱的数字和线条,轻轻一挥手,漂浮在空中的投影便如流动的星沙般散去。

“正在为您开启睡眠舱。”

容絮顾不上那道冰冷机械的电子音,还有只在科幻电影的电脑特效上见过的全息投影,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少女的手柔嫩如春日的菱角芽,白皙纤细,连指甲都泛着淡粉色的微光。

这、这不对吧?!

她挖了半年矿,双手粗糙起茧,这种小红薯上打了十层美化滤镜的漫画手是谁的啊摔!

更可怕的是,她感觉浑身轻松舒畅,疲惫感一扫而空,仿佛武侠小说里被悬崖下的老爷爷传输毕生功力的主角,腰不酸腿不疼了,念头通达,还能下矿挖他个三天三夜。

太不正常了。

容絮狠狠锤了自己膝盖一拳头,疼得腿脚猛一抽。

她没有飘起来,也没有梦境中特有的失重感,脚掌踏踏实实地重新踩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不是梦?

她害怕这个死寂无声的纯白空间,从这个蛋壳般的睡眠舱里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打量着这个古怪的房间。

应该称为房间吗?

她看不到边。

没有墙壁,没有门,一切都是纯白的,无限延伸,没有边界。

“啊,小雏鸟出壳了。”

一道苍老沙哑的男声响起,听起来像是从破风箱里拉拽出的低沉声响。

监视器里探头探脑的少女对此一无所觉,好半晌才鼓足了勇气踏出医疗舱,面条般软绵绵的腿让她第一步就摔了个底朝天,她鼓着脸敲了敲不听使唤的大腿,手肘撑地艰难地爬起来。

像是看到了小美人鱼上岸后驯服双腿的珍贵视频,黑发的年轻人嘴角微微勾起,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不去帮帮她吗,鸟妈妈?”

浅浅的笑意一闪而逝,少年清俊的脸上再次冷若冰霜,他垂下眼,一字一顿道:“与我无关。”

发丝银白的老人哈哈大笑,随即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是一个瘦削而高挑的老人,即使年华老去,也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衣架子,看得出手长腿长,就算坐在轮椅上也难掩锋利阴沉的气质。

虽然他在笑,可谁也看得出来他并非发自内心的高兴,反而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恶意嘲讽,那张脸上只有一半爬满皱纹,另一半毫不掩饰地露出皮肤被腐蚀后的暗红疮痂。

这位老年版弗莱迪用利刃般的视线钉在黑发少年脸上,仿佛一场自上而下的审讯:“你是第一次接触到Omega吧,感觉怎么样。”

少年双手攥紧,又倏然放开,属于Omega的肌肤触感好像还停留在指尖,他用机甲的利爪攫住了一缕柔软的月光。

那么脆弱,仿佛一碰就碎。

他甚至觉得,要是机甲表面没有自动温度平衡功能,少女会像雪一样在他的掌心融化掉。

“没什么特别的。”他将双手背过身后,笔直地站着,神情淡漠。

“没什么特别?”老人又笑了起来,“没什么特别就值得让你急匆匆从乌列战场连夜赶回来,只因为听说那个未经登记的Omega解禁了?我不知道,现在的S级哨兵这么轻松的吗?”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B级哨兵班婕妤想知道她的情况。”

“差点忘了,你在那场虫潮里救下两条命。”老人故作惊叹。

听起来颇有些刻薄的语气,少年却仿佛一无所觉般,黑沉的瞳眸里一片漠然。

下一秒,一根厚重考究的乌木手杖便毫不留情地锤击在少年腿骨上。

“跪下。”

少年微微睁大眼睛,他忍着疼,顺从地曲起长腿半跪在地。

“沈寒烬,你是一把杀人的刀,别忘了伊甸塔为什么还留着你的命,因为你够狠,够快!不管挡在面前的是人还是虫,你都能毫不犹豫地砍下他们的头,你很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老人的轮椅转动,低沉粘稠的尾音融进阴影中,“你在变得软弱,回禁闭室去,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寒烬低垂下头,眼瞳黯淡下去。

“是,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