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季晴她们都觉得,她恨的应当是那个人,可叶漪白自己很清楚,她真正恨的是那种无力的惶恐的感觉。
是的,说出来任何一个知道这些事的人都不会相信,她并不恨那个人,更准确的说,是尚且达不到恨的程度。
这听起来当初她自己发觉这一点的瞬间,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非常可笑,然而确实如此。
或许是因为她生来带着记忆,事实上的血脉相连,并不能建立起什么感情羁绊,以致于缺乏了一些恨的内驱?
又或许是她心性过于清高,潜意识里将自己置于芸芸众生以外,因而哪怕遭逢这种磋磨,仍旧不屑一顾?
她对他怀着的,是一种既怜又厌的复杂。
怜的,不是他遇人不淑,厌的,也不是他病态偏执,而是他头脑混沌,稀里糊涂被表层的情绪裹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明明家境不差,自己也颇有能力,并非需要依靠才能过活,却宁可在一摊烂泥中纠缠不休,也不愿向外多看一眼。
无法明辨事理,承担责任,一昧自艾自怜,觉得整个世界都欠了他什么,向襁褓中的孩子发泄怨气,在年迈的母亲面前施展威风。
一个被困在愚昧思想中的可悲人罢了。
当然,不论对他抱着怎样的态度,都不妨碍叶漪白实打实地生出了杀意。感情和理性,她一贯分得很清楚。
凭她的能力,还有当时足以让所有人都忽略的年龄,制造一起意外并不困难,不会引起任何怀疑。更何况……
他纵容自己在这一次次发泄中享受权力的滋味,汲取支配的快感,终于灌溉出癫狂的果实,然后反倒有了报复的勇气……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个黑色笑话。但,很好,始作俑者怎么可以轻轻松松置身事外呢?
一个巧合,几句引导,情绪的火苗失控,陈年的痼疾在轰然爆发中彻底祛除。
那一刻的愉悦,来得过分汹涌。这种拨弄命运线的得意,甚至比上辈子获得最大成果时更加强烈。
叶漪白激动得浑身战栗,心里却生出无比的寒意。
人的想法和行为是路径依赖的,而她能做的实在太多。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放纵自己的恶念,也必须是唯一一次,最后一次!
所以,那人的结局不是死亡,而是医院。
她把抵在喉咙的刀刃拿走,换了一面镜子,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小漪。”
奶奶从接待室里出来,打断了叶漪白的思绪。她凝视着她,嘴唇嗫喏着,犹豫了一下,最后只是说:“走吧,我们回去吧。”
她愿意陪自己来这一趟已经很不容易了,别的不该再勉强了。
叶漪白抬眼,看着老人面色虽然带着一些伤感,但更多是欣慰,再联想方才医生和她说的,越发确定那人大抵打的是什么主意,心中一动,改了主意。
她起身,扶着奶奶的手臂,叹了口气道:“算了,来都来了,我还是进去看他一眼吧。”
奶奶眼神一亮,没说话,抓着叶漪白的手使劲握了握。
不到三分钟,屋里警报声大作,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护急匆匆另一个入口冲进去,叶漪白狼狈地退了出来。
“也没说什么,可能就是他单纯的不想见我,受了刺激……”
叶漪白如是解释,谁也无话可说。
一个精神病人,想要尽快出院,不是反复强调自己没病,而是承认有病并且积极配合,向医生和家属明确治疗的效果。
那人是糊涂,是癫狂,不是傻,能想到这一点并不稀罕。可惜,假的就是假的,聪明的疯也是疯,经不起一点考验。
他活着,只是他不至于该死,想出来,绝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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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正在下雨。
电蛇蜿蜒勾勒着重重云层的轮廓,沉闷的轰鸣与突兀的霹雳交错响起,厚重的雨幕几乎将人与世界的联系完全阻隔。
这是一个与孤单失意很相称的日子。
室内的空气逐渐变得潮湿,浸得淡雅的安神香都黏腻起来。
程晏清轻阖双眼,听着窗外的雨声,放任自己的思念肆意蔓延。
针对孟家的计划有条不紊地推行着,偶有意外情况出现,倒也不至于能带来什么阻碍。但他并未因此生出丝毫快意。
报复行为并不能弥补什么,不管是于他,还是叶漪白,其实只能说是一种安慰。
具体落实在商业战争上,与他上辈子做过的无数次没有什么区别。
某种程度上,程晏清觉得自己为维持所谓商业帝国运作所做的一切,和天天在工厂打螺丝,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重来一次,他实在无法沉湎于这种机械空乏的成就感中。
一个月了……
承宁现在也在下雨吗?
她现在在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压字数日更,略短,等V后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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